不知不覺離開熟悉的職場位置已經一陣子了,那時對於整個社會環境、勞資生態的憤怒已經漸漸冷卻,一開始化悲憤為力量,每天都把自己逼得很緊,一方面覺得時間緊迫,不成功便成仁;另一方面也是知道自己的個性,如果沒有被打卡逼著規律上下班,肯定是不斷被瑣事分心。雖然到現在不能說一事無成,時常還是覺得很焦慮。
要是放慢腦袋想想,我已經完成了人生清單裡的許多項目,都是這幾年來時時惦念著,但始終沒有動身抵達的目的地。像是回到當兵的小島,以及睽違十年後再次一個人摩托車環島。大概都像是在玩,就覺得在放縱自我,其實是我還沒辦法脫下功利主義的有色眼鏡。
從那之後最大的改變,就是多了不少一個人旅行的次數。後來還出國去了日本東京、瀨戶內海藝術祭,現在幾乎是獨來獨往到成自然。每次出國都有人問我:「自己去喔?」才驚覺這有什麼不對勁嗎?
於是我開始追溯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變得比較敢一個人踏出去,最初應該是在上間公司的尾聲,那時期每天都感受到上班的氣氛很不對勁,明明才踏入辦公室,卻彷彿被無以名狀的低氣壓籠罩。某次我與上級長官爭執,回到座位的當下立刻就訂了車票、旅宿,隔天獨自衝去花蓮,沒有任何計劃,就是放空,也下定決心要辭職走人。
大學時期本就有一、兩次獨自成行的經歷,有了社會歷練後反倒不敢,持守著奇怪的自尊心。因此花蓮這一趟旅行之所以重要,對我來說就像是重新找回來這種透過和自己對話,整理人生的感覺。那更像是怕水的人遇到船難,在沉船之前奮力一跳。從此以後,每當撞上糾成一團的人生關卡,下意識就覺得自己應該要出發了,這儼然成為唯一的出口,不用特別計劃什麼,散步就是散心,走著走著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出社會後變得害怕和自己相處,我想或多或少是被社群氛圍所影響。」
因為有了比較的對象,總覺得旅行就是要一群人歡歡樂樂、拍個美照,一個人出遊就怕他人誤會孤單,但要是不上傳一些照片動態或心得紀錄,自己、此時此刻、這趟旅行就彷彿有去跟沒去一樣。其實怎麼會不存在呢?無非是一再落入做什麼事都要有價值、要有用處的窠臼之中。追根究柢,也是我給自己太多藉口,比如工作太忙沒時間、沒錢、找不到適合的旅伴,或是只想要留給愛人一起經歷。
「遠行家裡才會發現家的可貴,走出城市才會想起當初走進來的原因。」
忘記是哪裡看到的話,大意是當悲劇發生了,即便真的是對方的過錯,但以為把癥結都歸咎於他,自己就能活得更幸福、更快樂或更好,結果沒有。儘管重修舊好,現狀也不可能回到最當初的乾淨無瑕,因為那個人真正想要的是改變過去,但發生的事就已經發生了。甚至有的時候,這些道理明明自己都知道,卻還是一再追逐著夢幻泡影,靠得愈近才發現那是一場自我編織的海市蜃樓。
在我搬離家、姊姊又結婚移居到香港後,我時常想著我媽,希望她也能在我不在時活得快樂,不要只把快樂建築在我身上。我不是不願意成為她的支柱,只是我連自己的都還找不到,我怕沒有辦法給她應得的,而自己已經一點也不剩,希望我能夠先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後,再來承擔她的。
現代社會的問題之一,就是抽掉了家族本位,專注回個體身上,許多父母卻在這個傳統和現代過渡之中迷失,無法適應孩子的離巢期,一時找不到生活重心;又或是長輩們總認為養兒防老,他們辛苦栽培孩子一生,卻把要求他們回報錯認成索愛的手段,反過來又讓孩子誤以為自己活著,只是父母為了他們日後的保障,像買一份保險一樣。
這些問題心理本質是一樣的,皆是自作主張地將未來的風景先畫上了他人的身影,等到此人不在其中,遂覺得自己被辜負了、委屈了,既沒有站在對方的立場,最後也把自己也搞丟了。然而卻也不能全把問題都推到個人身上,正是因為他們所處的權力結構從沒有教導他們可以有別的做法。
「想去的地方就算一個人抵達也要出發。」
我已經不再把自己對夢想的重量託付在他人身上,同樣地,我也一直鼓勵母親去發展更多的技藝,去從事更有成就感的活動,就像小時候她放手讓我學習走路,成年後讓我學會走自己的路一樣。
現在的自己擁有很多獨處的空間、能夠自由分配的時間,雖然走在一個人的路上充滿著懷疑,沒有人會告訴我這麼做是好是壞,這樣走是對是錯,但我也只能勇敢地繼續走下去,因為每個人都只能做個人的選擇,我的人生也只對我自己負責;與其依賴另一個人而活,不如多一點自我實現。離開那些熟識的人群,才會知道有哪些是我該珍惜。
本文摘錄自《厭世者求生指南:我們終將在不同的路上,不再強求誰的目光》
文 Text|William Tseng
本文經《Psycho.doc 精神科觀察日記》授權刊登
原文出處|【書單】想去的地方就算一個人抵達也要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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