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剛上大學,沒什麼安全感,動不動就跑回台南,慢慢地在異地交到朋友、建立新的生活圈,回家的頻率便越來越少。到後來,想省錢也想省時,變得只會在過年、母親節跟中秋節才特地回家一趟。
我始終都認為,跟父母偶爾見面是最理想的距離,久久一次反而想念。剛出社會進入雜誌業,時常沒日沒夜的趕稿,打亂一年三次的返鄉頻率,有時忙到年夜飯要開始那一刻,才踏進家門。
某年的母親節碰到截稿,原本說好要週五下班就去搭車,趕上週六中午的家庭聚餐,卻一延再延,從午餐改成晚餐,晚餐趕不及就說隔天中午到。最後拖到星期天傍晚才準備去搭巴士,突然接到哥哥來電:「你到底要不要回來,若是不看重這個家,其實可以不用再回來了。」
既無奈又生氣,我壓著憤怒解釋工作有多忙碌,氣沖沖掛上電話,心裡想著車票都買了,還是回家吧!一個人終於回到夜幕深沉的台南,沿路攔不到計程車,拎著行李徒步四、五公里回家。回到家,父親急急忙忙從沙發上起身:「怎麼不叫我去載你?」原來他在等我的門。
哥哥說:「知道你要回家,母親從好幾天前就開始準備,嘴巴念著你愛吃的菜,五、六點就去市場搶鮮,整桌飯菜冷了再熱、熱了再冷。不想打擾你工作,卻對著其他人發了一頓脾氣。」要我自己去跟她道歉。
輕輕推開母親房門,把頭探進門簾,發現電視還開著,她半瞇著眼說:「世豐,你回來了喔。」我低聲回:「媽媽對不起,這禮拜工作比較忙,不是故意要那麼晚才回來。」自有記憶以來,這是我頭一次徹底自責,主動向母親道歉,而她也僅是平靜地說:「沒關係,回來就好。」躺在床上的她面容非常疲倦,想等,但沒有力氣等。
闔上房門,我下樓把冷掉的飯菜吃完,煎魚、燉煮虱目魚頭、魚丸湯……再家常不過的菜色,掛念著我愛吃魚,為了同桌好好吃頓飯,全家人都留著一份心在我身上。想緊緊擁抱不容易見到的家人,卻被用力推開。隻身忙碌在外,容易輕忽家人的愛,我的習以為常是他們的難得,要是事情提早一點做,就能趕得及時間回家。
能多留一次快樂的記憶,捨掉不必要的自我,成就更圓滿的結局, 是對家人最直接的報答。
「媽,我要回台北囉。」她腦袋裡的鬧鐘叮叮作響。
母親彎腰翻著冰箱,「蘋果要不要?你不喜歡吃橘子就留著給你爸。」、「包子昨晚有先幫你冷凍,我用報紙包起來比較不容易退冰。」、「櫥櫃裡都是你愛吃的餅乾,你想要的話可以帶走。」、「這次滷的豬腳好吃嗎?好吃我再滷一鍋寄去給你。」看著她進進出出,把大包小包仔細疊好,用三層提袋包著,拿給我時才意識到這份愛給得太多、太重,笑著說:
「你坐車回台北,好拿嗎?」提不動,我就用抱的,再怎麼不方便也想全部帶走。
從「去」台北變成「回」台北,家的位置被時光巧妙地置換,聽在她的耳裡想必刺癢。轉眼間,我大到什麼好像都可以靠自己,不需要再賴著家人,也不需要顧慮到他們的感受,碰上一言不合,老是用離開、不回家來作為報復,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逐年微弱,沒力氣再做無謂的爭辯,贏了這局,可是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父母越無私我越內疚,記憶力再怎麼衰退,我喜歡的和不喜歡的總記牢牢;體力所剩無幾,但只要我在家,不管多晚總會撐著身子想多聊幾句,忍著犯睏的眼睛,看看我最近胖還是瘦。每一次在外頭吃了虧、受了苦,才曉得有個地方能窩回去,安安心心地待著有多幸福。
這些年我生活方式改變不少,外面的世界總是擾攘,實在懶得應酬,應付半生不熟的人。朋友聚會太多沒有意義,密集相處只會讓話題越來越細碎,反而失去分寸,不如回到真正的家,舒心地待著。
緊抓每次跟家人相處的機會,別讓爸媽撿拾零碎的時間,作為後盾,但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把他們擺在最後順位。父母的時間所剩不多,卻願意全部給我,無論多晚都會等,孩子的能力或許有限,能回饋的不多,但就時間而言相對富足,肯定要盡可能地給。
INFO:《絕交不可惜,把良善留給對的人》
作者|威廉 William Tseng
出版|悅知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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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Text|William Tseng
本文經《Psycho.doc 精神科觀察日記》授權刊登
原文出處|我有的時間不多, 但願意全部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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