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之本質,在於人遇到了自己。 -《其後》賴香吟
去年春末,F正在五月病(註1)裡浮沉,她受困於二十幾年來不曾釐清的情感與雜亂的思緒中,混屯而糾結。F說自己病了,於是就這麼開始入院療養的日子,在那一棟純白的建築中,她獨立勇敢的面對生命的脆弱與不堪。我每週探望她兩次,什麼都能聊上一會兒,但大多時間我們只是靜靜的待著,認真的感受自己的呼吸。
後來F送我一本書-賴香吟《其後》,裡頭夾了一封不長不短的手寫信,依然是她特有,鏗鏘堅定的筆觸。F的信中提到,她已消化了大多的憂鬱,希望我不要太擔心和難過,但我想就我而言比起悲傷,更多的是恐懼。
惴惴不安的狀態在我閱讀時,不停的困擾著我。以前我一直認為,在外公死去的那個晚上,半夜兩點多獨自一人望向台大醫院純白色長廊底端的太平間,是我最接近死亡的時刻,排除隨時侵襲思緒的哀傷,某部分的我其實非常的平靜,叨念著:「走了也好,不必繼續承受病痛的折磨。」可是看著賴香吟的文字,我只能體會到不斷提升的不確定感和顫抖的真實,幾乎逼迫著我去融入其中,逼迫著我去思考有一天F悄然消失的世界,對我而言是多麼痛心疾首。
人活著不是就是為了活著嗎?
長大的過程,看得越多,越難對人和社會抱持著「某種」信念。
曾經有段時間,我非常渴望自己能去受洗,並非經歷了什麼巨大創傷,純粹被神的愛所感動,可是當我在教會提出了對聖經內容的疑惑時,竟被告知我必須全然且毫無疑問的相信神。那一刻我明白,原來世界上無一處的人是不逃避的,神的存在與否顯得不重要了。當我們自己不願去面對困境的時候,就算得到神全然的愛又如何?向神告解,獲得神的原諒,然後呢?那我們呢?原諒自己了嗎?
經過人類千年來的歷史,我們將自己囚禁於越來越深的牢籠與枷鎖中,把自己之所以為人的理由打造的看似無堅不摧,接著在面對「人為什麼要活著」、「活著的意義是什麼」類似問題時,卻總是不斷逃避。我們慣於將人類想的太偉大,然後忘記了「活著」只是作為生物的本能,恐懼死亡則是原始的害怕,所以又何必將「活著」賦予特別的含意,甚至掛上沈重的美名?或將「死亡」包裝的十惡不赦?
時間其實無法沖淡和洗去什麼,遺忘也只是讓自己活下去的防衛機轉罷了!雖然經歷過傷心、痛苦,可是必須選擇忘記才能好好的存活下去。世上許多事皆是如此,為了活下去,我們選擇其中一條好走的路,就算傷口看似癒合,生成的新皮下依然化膿潰爛,只要稍微挖深一點,便可以清楚感受到撕裂而清晰的痛楚。所以只要想到每個人都是在努力的活著,我就再也無法真正的去憎恨或討厭一個人了。
失意喪志的時候,常覺得自己是脆弱且不堪一擊的,但事實是,當有一天我們不再躲藏,願意去面對自己的陰暗,就好像終於鼓起勇氣撥開生成新皮下依然潰爛的舊傷口,滴些雙氧水在上面,疼痛的過程難以忍受,傷口醜的讓我們懷疑這些發炎和化膿會有消失的可能嗎?
務必請告訴自己,
我們是可以快樂也可以難過的,
我們是可以開朗也可以陰暗的,
因為所有的所有,
都在訴說,活著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而我們正在克服這些挫折和辛苦,
努力準備著浴火重生。
[註1]
五月病:在春夏之交的五月份,因為理想期許和現實的差距,而產生的厭倦易疲乏的情緒問題。
但我這邊其實是指和五月(是邱妙津在《其後》中的暱稱)擁有類似精神心理病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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