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攝影,我們打開了一掛串的問題:為何出現了攝影?攝影發生的目的?攝影與繪畫的意義何在?是否有了攝影,我們就不再需要繪畫?攝影的技術與成果究竟幫了繪畫一把?還是踩了它一腳?
Blow up
睜眼看、閉眼不看、瞇眼試圖看,大約就是人類最常使用眼睛看世界的三種狀態,但對相機或是使用者 (攝影者) 而言,除了開關機之外,攝影鏡頭的 Zoom in zoom out、格放影像等動作,更細緻卻又暴力地掀開影像面紗,直視那些不易察覺的、隱晦的、默默存在的情、事。
膠卷的真實,遠超乎攝影者(與其肉眼)的想像,而這些透過鏡頭拍攝出的影像,在尺度與數量上超越人類肉眼,但在質感和細節上又忠實於人類視覺經驗,讓圖像中的每個細節得以審視檢閱,沒有落在焦點之外,亦沒有虛晃過招的曖昧。
藝術家 Andreas Gursky 開始專注拍攝宏觀地景式作品,始於某次雪山拍攝後,在工作室格放觀看之經驗──在白淨壯闊的雪地中藏有數位登山者,而他們竟是 Gursky 按下快門當下沒有注意到的「小細節」,這些細節為原本只具壯闊性的畫面增添了故事性,以及故事所蘊藏的不可見的神祕感。Michelangelo Antonioni 電影《春光乍現 (Blow up)》主角 Thomas 在拍攝公園情侶談情過程中,無意間以鏡頭 (並非以眼睛) 記錄一起殺人事件,但這一客觀記錄下的真實,卻未能呈現真實,因為「人」本身就不具客觀性,影像終究只是一個物件,詮釋影像的權力終舊落在人的手上,在此 seeing may not be believing,客觀標準依然是一不可能的任務。
在肉眼下與鏡頭中看見的視角絕非相同,在造物主的眼中又該是如何呢?上帝是否可以看出那些我們當下、眼下所看不見的呢?
經上所言:「掩蓋的事沒有不露出來的,隱藏的事沒有不被人知道的。(馬太福音10:26)」,鏡頭打開了肉眼可收入腦內影像視角的侷限性,當我們以更為開闊的角度來觀看這個世界,世界不再似以往具象,Gursky 近期作品大多使用多張照片,經後製合成為一全景圖,以 Paris, Montparnasse 為例,Gursky photographed this modernist monument from the open atrium of a hotel opposite, taking two separate shots. These viewpoints are seamlessly joined, making this one of the first works by the artist to employ digital manipulation, which went on to become a key element of his technique. Without this doctoring the shot would be impossible and the manipulation means this view only exists in Gursky’s imagination (原文引用自 Sotheby 拍品簡介).
「所以,時候未到,什麼都不要論斷,只等主來,他要照出暗中的隱情,顯明人心的意念。(哥前 4:5)」
Fake it or Make it to become True
“You’re creating everything, because you’re dealing with a fictional world.” Stockhausen says
如今,神性被科技取代,全球化成為新宗教,後現代文明世界的圖景在藝術家創造的景象中展開,Gursky 在創作〈萊茵河二號 (Rhein II)〉說道:「Paradoxically, this view of the Rhine cannot be obtained in situ, a fictitious construction was required to provide an accurate image of a modern river.」;Gursky 把他對萊茵河想念中無關的細節如:遛狗人、工廠全都抹除,剩下萊茵河在兩岸綠野的陰天裡奔流著。
Gursky 曾說:「since 1992 I have consciously made use of the possibilities offered by electronic picture processing, so as to emphasise formal elements that will enhance the picture, or, for example, to apply a picture concept that in real terms of perspective would be impossible to realise.」。
我們再以〈萊茵河二號〉觀看袁廣鳴自 2001 年開始發展的「失格」系列作品,在〈城市失格〉藝術家將原本人/車滿為患的西門町,其中所有生命氣息與細節抹去,讓城市化為虛有城市表象的之詭異情狀,失去存於其中的人與活動後,城市就此失去其原有位格。而 Gursky、袁廣鳴二人使用取自現實的「影像」,重新構成另一番「現實景象」;而依附於影像上的形象,則重構「影像現實」,自此,我們透過對「影像」中的「形象」來認識「現實」,而這種現實是否就是藝術家期望展現的那種更接近本質的世界呢?Gursky gives a flat perspective to this vast façade, creating an abstract image that feels as though it could continue forever.
Apprivoise-moi
Andreas Gursky 擅以大場面、高消費、全球化之商業活動場景作為主題,展現出壯麗的人造景觀,而那些日常生活中的場景,在 Gursky 的鏡頭下,竟成為「上帝視角」的「俯瞰寫真」,尋常場景頓時化為衝擊人心的波波浪濤,而其作品輸出為巨大尺幅的狀態,則再次以戲劇性效果致勝,但若 Gursky 沒有在細節之處警慎處理,那麼大尺幅則將反成其敗筆,因為有完美細節才能經得起肉眼的 zoom in,而這樣的視覺經驗讓我同理想起電影《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
美國影評家 Matt Zoller Seitz 說道:「Wes Anderson (〈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導演) 盡可能地使用類似劇中現實中的物件,或以手製方式打造出該物件/環境,而就是這樣的作法得以使這部電影如此地與眾不同 (“Wes prefers to do things in an analog or handmade way whenever he can,” Seitz tells Co.Design. “It’s one thing that makes him so unique.”)。
對演員而言,實際與劇中現實應有的物件/環境真實互動,使他們在詮釋劇中人物時,得以有機自在地表現,除此之外,They convey the great care being taken with each tiny detail in the film, which invites the audience to care more.
同時,也正是這種忠於原味的老式手法,而並非奴役於技術的便利性之下所產出的成果,最終得以展現達佩斯大飯店的迷人之處,以及那份宛若身歷其境的真實感。
回看 Gursky 作品,充滿手工後製與精心處理的影像,與〈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片中滿溢插畫式溫度的景緻, Seitz 說:「再也沒有其他美國電影工作者會以這樣的方式工作了 (No other major American filmmaker is working in that vein.)」,因為這些溫暖人心的影像都是導演與團隊 frame by frame, shot by shot 逐格打造而來,這種老式慢工情節在快速當道的今日更是難能所見。最後,我想送上《小王子》音樂劇中的兩首歌曲,歌詞引用自書中兩段原文。
狐狸說:「馴養我……若你馴養我,我們就將需要彼此。你對於我將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我對於你也將是世界上的唯一。」;小王子對玫瑰園中的玫瑰們說:「……妳們很美但卻空虛,因為沒有人會為妳們死。但是我的玫瑰就不一樣了,她馴養了我,因為我澆灌她,保護她,愛她,而正因為我為她花費的時間,使她成為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我的玫瑰……」我想或許就是因為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小細節,讓我對 Gursky 作品懷有某種 appreciate 的心情,同時也因為他願意在這些小事上花費時間與心意,才能收服觀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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