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03.2015

視覺的歷史再現:從《勇者無懼》與《自由之心》看電影中黑奴題材的展示

一年一度的電影盛事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剛結束,其中最為動人的時刻莫過於 9 次奪得葛萊美獎的 R&B 唱作人和鋼琴家約翰傳奇(John Legend)與饒舌歌手凡夫俗子(Common)在舞台上所表演的《逐夢大道》(Selma)主題曲〈Glory〉,而此曲也順利拿下奧斯卡最佳原創歌曲。入圍本屆最佳影片的《逐夢大道》,以黑人民權運動中最具代表性與影響力的領袖馬丁・路德・金恩博士為主角,取材其自1965年發起由從薩爾瑪(Selma)走到蒙哥馬力郡(Montgomery)的示威遊行活動,將黑人人權議題再度搬上大銀幕。

[youtube]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WE2Yb_jMZg[/youtube]

事實上,近十幾年來好萊塢不乏電影碰觸類似的題材,像是大導史蒂芬・史匹伯(Steven Spielberg)的《紫色姐妹花》(The Color Purple,1985)、《勇者無懼》(Amistad,1997)、《林肯》(Lincoln,2012),或是李奧納多·狄卡皮歐主演的《血鑽石》(Blood Diamond,2006),以及近期在奧斯卡嶄露頭角的《姐妹》(The Help,2011)、《自由之心》(12 Years a Slave,2013),都不避諱地挑揀了種族之間的敏感議題。其中,黑奴血淚史的赤裸揭示更是多部電影試圖展演的重點。然而,縱觀導演們處理黑人題材的切入角度與呈現手法,以及文本對黑人真實歷史的掌握,卻隱含著電影語言當中值得深究的多重政治與文化符碼。本文將以 1997 年由史蒂芬・史匹伯拍攝的《勇者無懼》,以及2013年由史提夫・麥昆(Steve McQueen)執導並且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自由之心》為例,粗略撿拾兩部電影對黑奴經歷再現的闡述與描摹,拼湊出以種族議題為主旨背後的各異樣貌。

amistad_german_72

(圖片來源:getmovieposter

1839 年夏天,53 名黑人遭白人綁票,被關在西班牙奴隸船「亞美斯塔號」運往新大陸。黑人領袖Sengbe ‘Cinqué’ Pieh(Djimon Hounso飾)在僥倖之中掙脫身上的枷鎖,並釋放了同伴,搶下這艘奴隸船奪回自由。此時,船上剩餘的 44 名黑人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回到非洲。 然而六週後,倖存的兩名白人船員瞞過他們,仍把船駛往美國。上岸後,這些非洲人因謀殺船員的罪名受到審判。同時,西班牙女王向美國總統要求引渡這些屬於西班牙的黑奴;兩名海軍軍官也宣稱黑奴是他們的戰利品;另外還有人拿出了在古巴購買這些黑奴的證明。正當各方爭執之際,廢奴會的領袖之一、同時也是船公司負責人的 Theodore Joadson(摩根·費里曼飾)與友人 Lewis Tappan(Stellan Skarsgård飾)僱傭了不按牌理出牌的年輕律師 Roger S. Baldwin(馬修·麥康納飾),希望證明這些黑奴來自非洲,從而在廢奴觀念深入人心的大環境下為他們謀取自由。

still-of-matthew-mcconaughey-in-amistad-(1997)(圖片來源:viewing gallery

這便是《勇者無懼》據以藍本的史實。由於當時從非洲走私黑奴已經是犯法的,在證明「亞美斯塔號」上的黑人來自非洲,等於是非法走私黑奴的受害者後,地方和高等法院都獲判無罪。但是,當此案成為美國南北方分裂的象徵,支持奴隸制度的美國總統為了避免引發美國內戰,於是指派法官做出不利的裁決。而當此案送到最高法院進行上訴時,前任美國總統便決定挑戰現任總統的作法,並捍衛美國司法制度的獨立性。不過,對於受審判的黑人來說,這和政治理念無關,他們爭取的是人類天賦的權利——自由,全片最終也已釋放黑人作為結局。

SVOD-DI-Amistad

(圖片來源:sky movies

《勇者無懼》花了不小篇幅拍攝黑奴在船上對抗奴隸主的橋段, 也不乏讓觀眾看見一些黑奴受苦受難的影像,更呈現黑人堅忍不拔、追求自由的勇氣,並最終得以在美國這塊自由的土地 ,獲得司法上人權的勝利。可是,換個角度來看,這群黑人在還沒有被白人強行抓走之前,本來就是自由之身,不是嗎?《勇者無懼》就像好萊塢大多數試圖探討奴隸制度,多半是以「控訴」為主題,讓觀眾同情黑人、鄙視虐待黑人的白人、並且喚醒大眾對於人類有這段歷史的匪夷所思感。但是從這種觀點出發,卻又逃不開美國本位主義的黑人傷痕電影,不但以白人為主角與主要敘事觀點,更關鍵的是,背後藏不住對美國這個象徵自由、平等、各民族共榮國家的歌頌。

另外,在電影有些地方的處理上,可以感受到導演仍有稍嫌煽情過火的瘕疵,如描寫西班牙小女王的情境,除了顯現自負的美國民主體制對君主獨裁的嘲弄,只有荒謬二字可以形容。而黑人男主角在法庭上突然大呼「給我自由」的場景,也許有些人覺得激昂澎湃,但我卻著實有些尷尬。 當然,《勇者無懼》確實花了力氣讓我們看見黑人主動爭取自由的主體性,但即使用了 Djimon Hounsou、Morgan Freeman 這樣出色的演員,他們的角色不只是仍較其他白人角色來得扁平,從劇情軸線來看,觀眾甚至會將高潮放在白人前總統在最後挺身而出,隱然歸結出這些美國白人對自由平等的貢獻。

12 Years

(圖片來源:EJI

至於《自由之心》 ,如果說是為美國種族電影立下了一個嶄新的里程碑,應該是毫不為過的。片中不論是伏筆、倒敘、無言的空景鏡頭、以漢斯・季默(Hans Zimmer)獨特節奏配樂搭配的巨大輪船機械影像、長時間的主角眼神捕捉、特長時間的主角被私刑垂危掙扎場景定格、微光中象徵希望的信件書寫、以及暗喻對人性失望的信件銷毀餘燼畫面……等等,這一切都讓人感覺這部影片像是一場現代畫展。不過,更值得讚賞的,是史提夫・麥昆在影視觀點的突破。

《自由之心》是根據黑人主角Solomon Northup在 1853 年出版的回憶錄《12 Years a Slave》而改編的電影,因此它是紀錄一個自由人遭綁架後當了12年奴隸的過程,徹底地從黑人視角、黑人經驗看待這段歷史。從主角(Chiwetelu Ejiofor 飾)的眼中,我們看到了善良白人面臨自身利益糾葛時,還是以自保為重的天性(第一任主人)、兇殘白人獲得法律保障的愚昧無知(第二任主人)、潦倒白人溫和友善卻是偽善不義的奸滑可怕(出賣他的白人工人)、還有服膺宗教的外地白人才能實踐的勇敢正義(布萊德・彼特飾演的加拿大人)。

簡單地說,我們在這個故事中,從黑人的視角看到了比同類型影片中更多當時的白人形象,而非只是如《勇者無懼》當中非善即惡的白人。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我們藉由 Solomon 而看到各種黑人角色,或者應該說,看到了黑人就像是如同白人、如同你我一樣,有著複雜的情感與心路歷程。其中,有的是天真易受騙的(如主角自己)、有的是忠心耿耿的(如同船被贖回的同伴)、有的是懦弱的(失去兒女只能不斷悲泣的母親)、有的是韌性求生的(主角與女工 Patsey 身上的鞭痕)、有的是被動接受命運的(工作夥伴的聖歌合唱)、有的是無法面對現實的(Patsey 的求死)、有的則是可以妥協的(黑人貴婦的自白)。

12-years-a-slave-2

(圖片來源:thecommontator

 

這部電影不美化白人但也不美化黑人,它以血淋淋的鞭打、性侵等畫面來讓觀眾感同深受黑人的苦難,也用主角長時間的吊頸痛苦畫面來讓觀眾體會黑人的自保冷漠。同時,它不醜化白人也不醜化黑人,它只是讓我們看到在時代氛圍影響下各種平凡人性的呈現。它唯一的批判對象是人性中的貪婪不義,這是無法歸咎於時代傷痛的人性原罪。導演並沒有立場、也沒有意願責怪任何人,它在劇尾時讓主角呈現出的愧疚,解釋了一切。當 Solomon 在重獲自由時,也只能對身處煉獄的女配角Patsey(Lupita Nyong’o飾)匆匆一抱、不得不快速離去。畢竟,求得自保是人之天性、道德勇氣都是旁觀者的風言涼語。

12 Years A Slave

(圖片來源:redbrick

從主角獲救後的短短劇情,讓我哭得一蹋糊塗。我可以感受到導演想透過 Solomon 讓觀眾隨著經歷這一切後,了解在時代的集體錯誤意識下,我們對人性中懦弱、愚昧、自保等等弱點,是可以選擇寬容與諒解的,但對貪婪卻不應容忍與姑息的立場。當然,《自由之心》片中有存在著一些美中不足的橋段,一是在呈現兇殘主人(Michael Fassbender 飾)與妻子間的矛盾,敘事上有些冗長且不太連貫。二是善心的加拿大人(Brad Pitt飾)與兇殘主人間關於奴隸制度的對話,說教意味太濃了反而顯得刻意而多餘。縱觀而論,黑人奴隸制度是美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也讓他們在國家的發展中付出了極大的社會衝突代價。這部電影讓我們看到一群有良心又有才華的電影工作者,如何藉由電影化解種族心結與歷史創傷的努力。

比較《勇者無懼》與《自由之心》對黑奴歷史的刻畫,它們都試圖透過發生的平台回應那個黑暗時代之欠缺及需求,反映一定程度的真實景況。而或許是在距《勇者無懼》又過了十多個年頭,《自由之心》更不會受到大環境的限制做出太多妥協,又或許是導演的藝術理念根本差異所致,獲得奧斯卡殊榮的《自由之心》確確實實減少調味佐料而高唱寫實,屏棄了迎合特定族群的偏好、拆解了強加浪漫虛幻的美夢,達到了為歷史造影的功能。

不過,同時我們也並不會否認《勇者無懼》的貢獻。英國歷史學家湯恩比(A. Tonybee)在其經典名著《歷史的研究》一書中曾指出:「( 所有的歷史) 不能完全沒有虛構的成分。光是把史實加以選擇、安排和表現,就已經是在虛構範圍所採用的一種方法」,此外他也說:「歷史學家如果同時不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歷史學家」。因此, 一成不變的確定「史實」並不存在,即使是最為忠實的史料,其中也難免帶有各種觀點、意見,甚至於偏見。無論是《勇者無懼》、《自由之心》這樣的黑奴歷史電影,還是其他如《逐夢大道》等涉獵黑人民權議題的影像作品,他們對史實的鎔鑄與再造,絕對都對已經無法發聲的過往有著無比的意義甚至是貢獻。

不可轉載
kiwibird
人活著 就是不停地失去 但總有些東西 能夠在心中積累下殘渣
人活著 就是不停地失去 但總有些東西 能夠在心中積累下殘渣

更多文章


READ MORE

更多文章

READ MORE

LOGIN

SIGN UP

FORGOT
PASSWORD

請輸入你的帳號或電子郵件位址。你將收到含有建立新密碼鏈結的電子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