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介紹的書是:《寂境:看見郭英聲》
一、為什麼我們推薦這本書?
推薦這本書,因為此刻覺得孤單。
「不知道為什麼孤獨,寂寞總是如影隨形。常常他只是看著、聽著、生活著、感受著,並且,記憶著。」
上段說的那個「他」是郭英聲,當代最有影響力的攝影師之一。這本書不是他的攝影集,是傳記--但你如果去問他本人,他會否認這是一本傳記或者回憶錄,因為這樣的字眼穿在身上太大了,會變得像一個愛提自己當年勇的人。
書裡寫的就是一些他腦子裡記得的浮光掠影或者記憶深刻,我覺得這是很有趣的,就像是挖掘、窺探一個很有名氣的人的腦--你看過《哈利波特》嗎?鄧不利多有一次用魔杖「牽出」自己的記憶,倒進一個叫「儲思盆」的盆子裡,邀請哈利波特一起墜入那個盆子,去看他的腦;我覺得這本書就是這感覺,郭英聲道出 / 倒出他的一些人生片段給我們看。
二、誰適合閱讀這本書?
長期被焦慮症困擾的你(郭英聲的說法則是:「給長期被焦慮症困擾的我」)、文青、害怕人群的你、覺得孤單寂寞但不覺得冷的你(郭英聲是個很怕熱的人,聽說他的辦公室氣溫全年冷冰冰)、朋友會用藝術家來形容你的你。
- 本書書摘:〈日後所有的事會發生〉
日後所有的事會發生,是因為有一天我坐在聖傑曼修道院(Saint Germain desPres)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裡。
那是另一個我在巴黎晃蕩的日子。第六區的聖傑曼修道院旁邊就是巴黎美術學 院,附近很多畫廊,我常常在那兒逛,逛累了坐下來喝咖啡,找小餐館吃飯。有 時候去買點花。
在某個時段,我總是會在咖啡館碰到那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巧遇幾次,就認識了。那天我們第一次說話,兩個人都坐著,結果一站起來,發 現她有一百七十幾公分高。再之後又發現,原來她是在巴黎小有名氣的模特兒。
有一次我們站在路邊,開過去的公車廣告上是她大大的臉。
也就是她把我帶回攝影裡。她知道我以前在台灣搞攝影,現在學電影,她說 Michael,我覺得你有才氣,你應該繼續拍照,我介紹你去做攝影助理。我說好啊。
助理的工作挺瑣碎的,送東西啦,沖底片啦,去客戶那裡拿資料啦。在棚裡,就 是裝底片拆底片,擺光,各種一般攝影助理要做的事。不過因為我愛乾淨,所以 我會自動把地上的線材都整理好,然後把所有東西擦乾淨,地板掃得一塵不染。 他們愛我愛得要死。
法國人比較隨興,制度沒有日本那麼嚴格。我後來去日本,才知道日本的學徒制 真可怕,攝影棚裡面還畫線,一條紅線一條黃線的,你要「升」到某個等級,才能跨過某條線。飯也分開吃。當時日本哪個助理要是能貼在大攝影家旁邊操作機器,那就是不得了,下一個大師了。也常聽說哪個攝影家會打人之類的。我才不相信森山大道沒被打過呢,他在六年代曾擔任細江英公的助理,細江在幫三島由紀夫拍攝影集「薔薇刑」的時候,就是森山大道在旁邊當二把手。
我一邊在攝影棚裡工作,一邊拍自己的東西。沒班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幻燈片投去重要的出版社或雜誌,最好是親自送去,沒見到大頭也不要緊,把作品留在那就有機會。有時候對方當場就決定要或不要,有時候他放個三天四天,然後要你拿回去。初出茅廬的模特兒試鏡十次有九次被打槍,我也是。也不知道當時哪來那麼多勇氣。
─
但日後所有的事繼續發生,是我去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雜誌:ZOOM。
ZOOM 當時的藝術總監是個男的,有點年紀。如果我那時二十幾歲,他大概有四、五十了。我的作品在他辦公室已經放了三天,三天後,他叫我去找他。我心想這就是 yes or no 吧。對當年的藝術家來說,最可能把你帶上天或摔到地上的,就是重要雜誌的藝術總監。
他穿條牛仔褲,蹬著馬靴,腳蹺在桌上。一邊抽雪茄,桌子一團亂,還有一大堆 喝得亂七八糟的咖啡。
他說:「看到你的東西了。很有味道,你是花多少時間拍出這些東西的?你將 來可能會往這塊走呢?還是去做別的?」
我只記得這幾句,然後記得他最後說,我們會介紹你的作品。實際對話我有點忘記了,因為我內心已經高興到快要內傷。當然,我也非常克制,不要露出太興奮的樣子……。但是我很清楚,這是太重要的雜誌,一九八〇年代初你能被那本雜誌登出來就是真的紅了。
這不是隨便說的, 他們用了八到十頁的篇幅刊載我的作品, 之後所有的機會「嘩」一下湧進來,畫廊啦、美術館啦,各種邀約一下子來了十幾二十幾個。我大概也是第一個登上那本雜誌的華人。
然後也有經紀人來找到我。那時我就知道自己可以獨立了,以後日子可以鬆一口氣了。經紀人幫我安排工作,建立攝影棚,處理各種瑣事,我連助理都不需要自己找,工作只要帶相機去就可以了──甚至有時候不帶都可以。工作室所有東西都有。跟大雜誌合作外拍的時候,就是一堆外景車啦、發電機啦,或是拍到一半餐車推來一大堆小點心。對,你在電影裡看到的都是真的。
沒有工作時就是一早起床,開音樂、煮咖啡。那年代巴黎的收音機非常好聽,然 後出門買雜誌報紙。看表演,表演很便宜,種類又多。我那時大概拍一整天收入 是三千塊美金左右。還跟另一個經紀公司合作,他把旗下攝影師的幻燈片檔案, 包括我的,存起來,然後賣到世界各地。如果運氣好用在好萊塢電影海報上,數百萬台幣權利金都不是問題。用在書或唱片裡也不錯。明信片利潤最低,但後來才發現那積少成多。例如有張作品,Robert Doisneau 的The Kiss at the City Hall,號稱法國攝影史上被重製最多次的照片。從五〇年代到現在,權利金累積可能超過幾千萬。太紅了,很多人跳出來說畫面中的主角是他,結果最後攝影師承認他是找兩個演員來拍。
有經紀人之後,我第一次的獨立案件是拍香水廣告。好像是個小牌子,我拍了一個裸體的女孩子,眼睛蒙起來躺在地上。如果你翻一翻那年代的平面廣告,會發 現這風格完全不符合當時的商業攝影主流,但他們似乎也不希望我改變,會來找 我大約也就是希望我拍這樣子的東西。
我一直也不知道別人都怎麼做,拍照就一直是完全照自己的方式。喜歡我的就愛死我,覺得我是個天才,不喜歡的就碰都不敢碰我。
事情就是這樣。後來也不想拍電影了,侯孝賢有一次跟我說:「拍電影就是每天 起來解決問題」,後來想想,我這麼怕跟人周旋、喬事情,個性真的也不適合這個產業吧。
我內心其實是反商業的。到現在我在陳季敏的品牌 JAMIE cHEN 當藝術總監,有時幫公司處理一些創作概念與影像,也都奇奇怪怪的,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沒辦法。
八〇年代過後,台灣的攝影界全面推崇新聞與紀實攝影,非報導式的風格,例如我,例如柯錫杰,在台灣被嚴重排斥過,在論述裡也長期全面缺席。可是對我來說,能發出點聲音或是有個小空間就可以了。形勢比人強,那又如何?我就不去 管他了,我總覺得,反正就這樣吧。
做足自己,日後所有的事就會發生。
– 文字摘自《寂境:看見郭英聲》
- 關於本書作者郭英聲 & 黃麗群:
郭英聲
一九五○年出生於台北,攝影家。
黃麗群
政大哲學系畢,現任職網路媒體。曾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
(資料來源:天下文化,圖片來源:天下文化、郭英聲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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