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17.2014

因廢而生,因生而死——蔡明亮的《郊遊》與展間影像解構

距離上一次參觀北師美術館的展覽「造音翻土-戰後台灣聲響文化的探索」已經快半年,這次為了蔡明亮的第十一部劇情長片——也是他公開宣稱的最後一部——《郊遊》,再度踏入位於喧囂馬路旁的寧靜展間。《郊遊》除了獲得第 70 屆威尼斯影展的評審團大獎,也讓蔡明亮拿下金馬獎最佳導演,而那個永遠是蔡導戲中靈魂的李康生,更因此奪得了金馬、亞太與臺北電影節的影帝。

電影進入美術館,是蔡明亮導演一直以來收到的呼喚,也逐漸成為他的自覺行動。他這樣說道:「自電影的誕生到現在,一百多年以來,走到了一個非常主流的價值觀——市場的概念、純粹的商品化。這是來自好萊塢的概念……我非常清楚這一點——電影已失去了創作的自由,電影院已經變成一個 ShoppingMall,欣賞電影已成為消費電影。」而對於美術館而言,它提供給藝術家的,是一個舞台以及對話的場域,讓其發揮出電影藝術中重要的特質,還原了電影最自由的初衷。

《郊遊》是一部從開拍前就預計進入美術館首映的電影,它為了美術館而生,也將在美術館內展露它的光華。透過展覽,一一剝示出這部電影所蘊含的電影美學,將《郊遊》再創造成一件新的作品。

10601057_837045586320439_1009213401_n-600x700(資料來源:MoNTUE北師美術館

就像是隔絕外界動態聲響的一塊巨大透明立方,才剛踏進北師美術館,就被明亮卻灰暗、開放卻冷冽的違和感侵襲。我買了張只要一百的學生票,比看一場電影還要便宜許多,上了三樓後,雖然距離下午一點的放映場次不到十分鐘,偌大的席間卻大概只有五六人。我喜歡他們將床墊般的海綿沿著牆鋪排成座位,對像我這樣看電影姿勢從來沒有端正過人來說,要赤腳盤腿、要側身斜躺、要蜷曲抱膝都可以,少了電影院制式化的座椅、多了居家的慵懶,而或許更接近流落街頭的荒蕪感。如果你不習慣坐在地板上看電影,展覽也放置許多折疊椅,提供觀者自由擺放在兩排海綿壂中央寬大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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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想要形容它很難下嚥,但其實我認為它最終都將溜滑過口腔、食道、胃,就像那些我們平常最顯而易見、最暴露的感知,以再也無法更稀鬆平常的速度消化。蔡明亮很難懂嗎?《郊遊》很難懂嗎?說穿了我們是被看似永無止盡的長鏡頭消磨了尖銳的官能,即使每個影像的邊角、每個演員的肢體藏著無數我們費解的意象,我仍舊不認為蔡明亮把他主線思路的投射全部填充包裝,反倒是如此直接而不加以潤飾,甚至赤裸裸地攤開來丟到我們眼前,正好大方呼應著每個鏡頭的直白。

我們可能呆視於蔣中正、呆視於排尿、呆視於高俊宏的大幅山水畫、呆視於人物呆視那幅山水畫、呆視於小船、呆視於女性角色的錯亂、呆視於為什麼是高麗菜。

但是那又何妨?就像零散含糊的台詞沒有字幕一樣,既然難以名狀就交給觀眾自行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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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們從一盒雞腿便當看到行屍走肉的空無、從濕漉從滂沱看到情感、從洗澡看到了貧窮的樣貌、從風雨飄搖看到了社會底層的揭示、從李康生對高麗菜的吞食看到對妻子亦或對情人的怨恨責難悲痛糾結、從舉牌人與建商招牌、廢墟與樣品屋的對比看到資本主義的諷刺、從背對從站立從目視從距離從依靠從流淚從離去看到了愛情的悵然還有人與人始終在摸索的對應、從流浪狗看到遊民的縮影從遊民看到流浪狗的縮影、從廢墟看到了人心的荒瘠。

至少,我認為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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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是過慢的鏡頭,讓《郊遊》的展覽輕易地解構了原先的影像,得以像展示一幅畫一樣展示觀者一個鏡頭下的所有動態。穿過二樓特地堆疊佈置的叢叢枯枝,分割過後的個別鏡頭在不同螢幕上任人物緩緩流動,地面還偶有落葉鋪散,呼應了為電影基調的廢墟。螢幕不多,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一些剪輯完成前的原始畫面,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展演讓我有種跟著李康生同步吸吐的窒息感。展間的一切都按著電影走向極簡、極空,除了角落一隅所播放兩兄妹表演的短片,如果打算來北師美術館看展可別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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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樓回到剛才播放電影的三樓,下一場次已經開始放映,此時海綿墊上坐滿了人。三樓的展示面積有限,不使用大型投影幕反而直接選擇投影在牆面,連電梯門都成為一項投影作品。雖然我一直都很喜歡影像在實物上的些微轉折扭曲,以及質地紋路與光影的交融,但是《郊遊》真的特別、特別地適合。

面積的限制,其實是因為三樓設計了開放空間可以直接看到部分二樓,而俯瞰二樓展間意外地讓我產生跟近距離平行觀賞截然不同的感受,這樣的巧思也提供了一面懸於天花板的橫向牆面,得以投影無論樓上樓下都一覽無遺的巨型影像。此外,每個樓梯間都附有彩色的便條紙,可以隨筆寫些什麼,若是仔細找一下也會看到蔡導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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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郊遊》,最無法忘懷的應該就是那顆高麗菜。走到地下一樓,竟讓我感到一種荒謬的溫馨——白淨寬敞的地面點綴著近百個綠油油的高麗菜抱枕——除此之外空無一物。這裡負責播放每天只有16:40一場的紀錄片《那日下午》,我一個人坐擁了四五個抱枕,在雙向投影的其中一側坐了下來,不久後一間廢墟、兩張椅子出現了,當然,還有蔡明亮跟李康生。

與其說這是一場對談,不如說是蔡明亮的對生命、對作品、對李康生的自白。我很訝異大概錄影剛開始蔡明亮就哽咽了,然後在這比電影還長的紀錄片中前前後後拭淚數次,不過也自嘲地大笑了數次。看著聽著一字一句從蔡明亮口中吐出,才真的理解死亡這個命題不斷縈繞著他,更明白廢墟與佛教在他電影精神中的作用。

不過,最核心的還是李康生。紀錄片中,李康生是沈默與消極的那個,更微妙的是他與蔡明亮對各種事情想像與對彼此想像的微妙差異。他總不肯正面回答蔡明亮的各種問題,也總不回答蔡明亮渴望的答案,一方感性一方理性、一方浪漫一方務實、一方追尋解答一方無欲無求。我想其實不需要再去歸結究竟什麼樣的關係,沒有蔡明亮就沒有現在的李康生、沒有李康生就沒有現在的蔡明亮。

從《青少年哪吒》到《郊遊》,我不知道這樣在電影上、在人生上的靈魂組合還會不會再有下一部作品,若是真的告了段落,這段落也已經淬煉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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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MoNTUE北師美術館

 

「他吃下困乏
吃下空洞
吃下恨
吃下黯然及漠然
吃下平庸
吃下一無所成亦或一無所有」—2014/09/09

該是時候聽一聽安靜與虛無的聲音,不畏懼內心時有的斑駁時有的腐鏽,然後在光影下緩慢潛沉地游移,看看皮膚上的橙黃或藍灰,是否也是眼前看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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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著 就是不停地失去 但總有些東西 能夠在心中積累下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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