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很有趣，七月和八月分別密集地上檔由Scarlett Johansson獨挑大樑的《肌膚之侵》（Under the Skin，2013）以及《露西》（Lucy，2014）。看過《露西》的片花，就能夠想見電影大略的樣貌，而打著導演盧貝松以及在台灣取景的口號，我猜這部片的口碑與熱度應該會持續延燒。至於《肌膚之侵》，由於是在這樣尷尬的時間點於台灣上映，再加上預告片乍看也營造出一般驚悚科幻片的氛圍，如果像我一樣不知道導演Jonathan Glazer也缺乏關注《肌膚之侵》的電影評論，或是沒發現它原來是Maison引進，很難不將它跟《露西》聯結，產生錯誤的投射。我猜，為數不少的台灣觀眾應該也都直接把它們歸類為題材不同但是性質接近的科幻片吧？抱著這樣的心態準備享受一下久違的廉價感官刺激，但是原本已經預定的誘惑膻情、驚悚變態或是震撼特效卻完全沒有出現，整部電影過分地靜默、過分地空白，簡直是極簡的寓言詩。不曉得周遭稀疏的觀眾以及我右手邊隔了兩個座位呼呼大睡的大叔怎麼看待，我整個人反倒是太過於驚豔，帶著一些迷惘、一些屏息、一些不適、一些激盪坐在席間，最後意外平靜地走出影院。
Johansson飾演一個披著女性皮囊的外星人，看起來幾乎沒有情感、沒有情緒波動，開著一輛大車，不尋常地在公路上漫遊，並運用她表象的性感魅力搭訕著來往的男人，上鉤者皆成為母國星球的腹中物。然而，Johansson卻逐漸受到人類世界的潛移默化，同時也感受了人性的各種面向，最後置身其中…。《肌膚之侵》絕非有著緊湊刺激的冒險動作，也沒有鋪排堆疊的劇情走向，更缺少大製作的目眩場景，但是它的確是盈滿了我的視覺與聽覺，也完全帶給了我感官上的刺激。它大膽地開啟了一種抽象、去邏輯、次文化的科幻片甚至是任何電影類型的拍攝手法，我想多數人（包括我自己）是難以習慣的，起先我還被片中鬆散的敘事線、寂寥的對白、漠然的鏡頭稍稍震懾了一番。無論是不停跳躍的蒙太奇，亦或是出奇冗贅的長鏡頭，太過意境也行、太過直白也行，一致地凸顯了貫徹電影的那種淡的、緩的、靜的、沉的，註解了Johansson那難以名狀的精神空間。
我認為，電影這麼空，空到甚至有點悶，然而步調與氛圍卻始終沒有走味，除了畫面掌握精緻，著實與配樂有很大的關係。Micachu & the Shapes樂團的Mica Levi成功地調和出黯黑而濕漉的音樂背景，透過〈Drift〉當中密集反覆的鼓點、急促尖銳的弦樂緊繃觀眾的神經，而〈Lipstick to Void〉洗腦般詭譎陰森的主題旋律，就像冰冷的刀鋒劃開皮肉，病態地虐待著每一個人的耳朵。雖然如此，聽覺比視覺又更加地空白，大量的影像時常是完全無聲，或是只有稀薄的環境音，即使有配樂的時候，Mica Levi的設計也是給予極大的留白，以制式的節奏、少樣的樂器營造極簡的空間感，縝密切合地縫進Jonathan Glazer的寓言景致。回到家後，我在Youtube上面獨自聽了《肌膚之侵》的soundtrack，心臟像是被揪緊一般非常不舒服，雞皮疙瘩也久久不散，稍不留神還會被音樂嚇到，所以我根本還沒完整聽完就關掉了。
你或許會說它毫無頭緒、或許會說它令人費解，但是正因為Jonathan Glazer跳脫完整敘事軸線的另類表現手法，給予了觀眾可以跟Johansson完全同步摸索、思考的過程，純粹的視覺影像大篇幅停留著，事件極其生活化而稀鬆平常地發生著，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馳騁腦海中各種解釋，自行揭示導演既不欲蓋彌彰也不大肆張揚的安排。身為女性，究竟女性身體的展演象徵著什麼意味，又要以什麼樣的角度觀賞，我想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解讀。我對Scarlett Johansson一直都沒有很大的興趣，或許是因為她對我來說太過物慾，豐滿的上圍與翹臀、性感的厚唇、勾人的雙眸，只要提到Scarlett Johansson，就一定會圍繞在這些話題上面打轉，而這樣由媒體渲染出來的物慾恰恰無法吸引我。不過，導演選擇Johansson作為這樣一個身體被凝視的對象，正好符合了大眾本來就慣以將其美好體態物化的事實，我們能夠很順理成章地明白主角是這樣的慾望客體，也看到了透過陽性觀者凸顯的父權主義。
諷刺的是，以往在多數ＭＶ、偶像劇、電影中，我們總是扮演凝視主體的角色或跟隨其視角，聚焦於衣著暴露的女性或是赤裸上身的男性。但是在《肌膚之侵》中，我們常常是以凝視客體也就是Scarlett Johansson的眼光靜默地觀看凝視主體的偷窺，凝視客體甚至有自己凝視自己的大量鏡頭，讓女性的身體徹徹底底變成了完全的物件，正如同那一只皮囊。一般存在強烈陽性凝視的影像，應該會激起男性的性衝動，就連女性也可能會熱血賁張。而這樣的物化，卻反倒急速冷卻了慾望（當然或許跟我是女性也有關係），Johansson對我來說甚至喪失了性感跟萬種風情，單純成為代表身體與皮相的物品，令我不寒而慄。
若是人與人之間僅止於這樣的投射，我們所恐懼的冷調疏離早就不知不覺地漫溢，當你今天看見他/她，你看見得到底是他/她這個人，還是只是他/她的那層外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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