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12.2014

自我科學管理的極致:洗碗時拍照,洗碗後檢討是否有多餘動作

我們生活在「生活駭客 (life-hacking))的時代,「生活駭客」是指用輕鬆無負擔以及仿照工程師思考邏輯的方法,將個人生產力最大化的概念。它透過記者、部落格、潮流文章,以「認識生活駭客」等類似的標題於西元 2000 年進入主流詞典。自此,它在流行文化中無所不在—已然成為網路世代的特定氛圍以及人們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 50 種簡化生活的駭客撇步 (50 Life Hacks to Simplify Your World)」這一則部落格貼文在 Facebook 上不斷被轉載。他們教你很多小技巧,例如,利用動作感測器應用程式追蹤用戶的睡眠習慣、計算最理想的就寢時間;還有學習把 Gmail 的垃圾桶餵飽飽;喔,還要讀小說,因為讀小說會「減輕焦慮」。

生活駭客論壇的作者兼科技投資者 Timothy Ferriss 孜孜不倦地瘋狂鼓吹眾人分享讓生活簡便的小撇步,並在數本暢銷書以及實境電視節目中列舉生活駭客的優點。例如他會建議把帳單外包給某個在印度的人以換得 15 分鐘「極度快樂的冥想時間」。(這…)

  • 生活駭客受到歡迎來自於我們對生活的抗拒

一直以來,工作以堂而皇之的姿態滲入我們的生活,而我們也甘於被工作擺弄。生活駭客之所以受到大眾歡迎,是因為它極力對抗目前一般人的工作模式。這個概念會產生只是因為一般人嚴肅看待專注力被切割以及過度工作的問題—在無窮無盡的勞動之餘,人們渴望娛樂和自主。但是生活駭客的風潮卻因此成為自我提升的威嚇力量。

應用程式與各類生活大師的激增,有助處理維持生存的基本雜務—它成為一種「自我量化」運動,以量測以及精緻化來處理呼吸或睡眠這類生活中的簡單行為—對許多白領階級精英而言,「過日子」意味著有一連串待解決的問題、有一連串待優化的系統。如果把活著當作一種工作,反而更簡單一些。

自我量測和自我優化,其實是人們開始懷念起早年美國的工作趨勢—但這種趨勢在當時並不受歡迎。

  • 早期社會大眾深信測量是成功的關鍵

如果生活駭客的風行意味著人們渴望整頓忙碌、切割、混亂的個人生活,那麼美國早年盛行的工作氛圍就意味著當時人們渴望整頓大型工業化工作場域中的紊亂。 20 世紀初期由美國資本主義支配的混沌世界中,業界菁英汲汲營營於將公司營運系統化。當時一般人連公制測量單位都很陌生,效率提升專家、管理顧問卻在那個環境下因應而生,社會大眾也深信測量是邁向成功的關鍵。

  • 首推泰勒,他將工人系統化

當時最重要的人物首推費德烈·溫絲羅·泰勒 (Frederick Winslow Taylor),這位工程師整頓了他眼中極為鬆散的工廠生產方式。他把工人的工具標準化 (以今天的說法,我們說他將煤鏟程式化);他引進論件計酬的支薪制度以此促進工人間競爭;最有名的是他用碼錶測量工人工作習性所對應的效率值,目的是為了讓生產更為順利、更合乎預測,並且在每個操作程序中拔擢一批使用科學方法的管理階級。工廠工人因此在位階上低於管理人員。他在 1911 年的著作《科學管理原則 (The Principles of Scientific Management)》中寫道:「過去,以人為先;未來,系統優先。」

  • 泰勒之前就有很多時代先驅

但泰勒作為時代先驅的同時,也讓我們從他身上看到那個時代的偏執。早在 1900 年泰勒尚未確立整頓方法之前,一群對效率深信不移的管理人員早已創立一本名為《系統:商務人士月刊》的雜誌,這份刊物在狂囂的 1920 年代受人激賞,每一期都有名為《商場即戰場》的章節,內容除了提供不同的辦公室擺設照片供讀者參考,也有探討改變各類工作細節的文章,例如某項新的裝填系統或某種包覆物件更有效率的方法。

這個年代吹噓效率的專家們使用相機監看工人的動作,並引進一種稱為「時間與動作研究」的技術。透過監看,他們發現工人工作時漫無章法的程度令人咋舌。身為《系統》筆者之一的 W.H. Leffingwell,師事執行許多「辦公室管理」重大研究的泰勒。Leffingwell 在該月刊文章以及專書著作《辦公室科學管理 (Scientific Office Management)》中,將缺乏效率、缺乏監督的辦公室,刻畫為無用之地,而身處其中的工人做著許多既浪費錢又多餘的動作。

Leffingwell 在書中加入的圖片和說明,與「 50 種簡化生活的駭客撇步」有異曲同工之妙(例如「用迴紋針整理線路」、「把煎餅麵糊倒進番茄醬瓶子裡才不會搞得一團亂」)。

  • 競賽的方式鼓勵員工參與

如果在工作場域施行科學管理遇到困難—也就是工人不甘願被計時測量的話—Leffingwell 建議管理人員用競賽的方式鼓勵員工參與,這方法和 Chore Wars 這些遊戲化的自我管理程式沒什麼不同。「有個經理十分成功地將碼錶計時引進辦公室,他有時輕鬆地問員工:『不知道你要花多久才能完成這項工作?』在用碼錶測量 2 、 3 名員工後一切似乎如常,但其他員工卻不只心甘情願、甚至焦慮地希望自己的工作也被計時。」

對效率的狂熱不只出現在辦公室或工廠中,它成為一個時代精神,泰勒的夥伴和追隨者很快便對眼前所有事物進行系統化。醫藥、鋪磚、運動等隨你列舉,這些泰勒的門徒試著把世界變得更理性。Frank Gilbreth 以及 Lilian Gilbreth 這對夫妻,因為泰勒化而擁有 12 個小孩的 14 口之家而成名。其中 Ernestine Gilbreth Carey 在一本暢銷書中寫到自己的爸爸:「爸爸在我們小孩洗碗時拍照,希望從中得到減少多餘動作並加速工作完成的方法。」這本書的內容之後被拍成「兒女一籮筐 (Cheaper by the Dozen)」這部受歡迎的電影。

  • 泰勒化代表著時時刻刻的監管

實際上,工人卻是被迫以過去無法想像的程度認知到自己的身體和動作,泰勒化代表著時時刻刻的監管。辦公室照片裡我們看到的是工人領班在面對坐著的管理職員時,低著頭前進的畫面—沒有人交談、沒有人敢把目光從工作移開,因為許多辦公室會登記員工錯誤的動作。由於泰勒化概念的散播,經理認為只要把辦公室做些小調整就能改變員工行為、忠誠度、工作習性,並將此奉為信條。

某些調整的確有效,甚至成效卓著。管理理論學家 R.H. Goodell 描述一件他經手的案例,該辦公室職員常常因訪客經過走廊而打斷工作,於是 Goodell 決定把員工辦公桌移到離門口、離主管較遠的位置,如此一來他們不會被訪客干擾工作,位置變動也讓他們不會因主管的眼神分心,即使他們心知肚明主管無時無刻不在監看他們。也就是說這樣的調整讓員工內化老闆監看的眼神,使他們可以更容易繼續自己的工作。

  • 自我泰勒就是自我管理

科學管理的範圍很廣,但是卻轉向「自我泰勒化」。 1929 年《系統》月刊更名為《商業周刊 (BusinessWeek)》,去年再更名為《彭博商業周刊 (Bloomberg Businessweek)》,並為 Vitamix 作了特別報導。該公司出品價值 450 美元的果汁機廣受白領人士歡迎,尤其是白領階級男性。文章作者 Joshua Green 寫道:「這是最完美的生活駭客小傢私。如此簡單就能將食物打汁,其他準備食材的方法相形之下顯得麻煩,落伍程度就像自己攪拌奶油一般。」

20 世紀初期的辦公室效率專家和現在的生活駭客有個顯著不同之處,也就是他們關注的領域不同。科學管理應該是辦公室史上最常遭受批評的一股風潮,寫手們將譴責泰勒主義作為儀式,譴責它對組織、企業工作環境所造成的負面影響。辦公室設計師 Francis Duffy 甚至強調泰勒受到希特勒和史達林的喜愛 (泰勒主義的確被納粹第三帝國和蘇維埃共和國所用,法國和日本這兩個民主國家也是如此。)

但兩相比較之下,生活駭客的這種自我泰勒化對大眾來說有廣泛吸引力。因為它合理:沒有經理會用碼表測量你的工作效率,或強迫你用某種方式完成工作;你靠自己的意志選擇如何表現,以便讓自己好過些。另外,「駭客」比「管理」酷多了。

  • 泰勒化有為公司省到錢嗎?

但是某些對於科學管理的批評引人省思。泰勒化意識形態的缺陷之一,在於它宣稱可以因為工作更有效率而減少勞工人數。或許這是事實,但泰勒化也讓企業的經常性支出大幅成長。因為辦公室必須安置大量成長的管理人員和他們的碼表以及相機,導致辦公室階級制度的大肆擴張、部門與層級不斷繁殖。系統化在廠房為企業省下的成本,又因為辦公室新聘的管理人員而吐回去。

奇妙的是,類似的情形也發生在生活駭客這股風潮上。它沒有讓一般人更能掌握自己的生活,反而把他們推給應用程式、自我管理圖表、書籍、大師語錄等等,而這些資訊回過頭來給一般人壓力。

生活駭客創造了人類學家 David Graeber 所形容的「鬼扯職缺」—擔任這種職位的人在公共關係和行政管理兩個領域裡,除了坐領高薪外,對世界毫無貢獻。生活駭客產業創造了只會滿口胡謅的假學者,教導大眾如何整理餐盤、收納冬衣 (對了,還有人會開發那些自我監測的應用程式)。

但是最大的問題是,這股風潮把生活裡的大小事都轉變成需要管理的雜務,待完成的工作量因此增加,一如現今的經濟一般,只不過創造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職缺出來。相形之下,泰勒對於效率的執著反而不再難堪,因為現代人雖然從外人的脅迫中解放出來,卻自我箝制、用科學方法管理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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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zzOrange 報橘
關注台灣與全球政經動態,思考那些科技無法解決的事情。提供新聞之外,更希望提供一個場域讓你和我們經常地問「為什麼」;不要再別人說什麼我們就信什麼,所有事情不再只有「是非」、「藍綠」的二元選擇——我們需要思考,需要一直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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