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智翔
回想疫情期間，一切減速，令人忐忑；而當疫後復甦，重回跑道，竟焦慮依舊。怎麼慢也擔憂、快也煩心，地球從未停止運作，生命賽道莫非也停歇不得？倘若如此，我們究竟為何而跑？為何堅持？竭力奔赴的過程，我們又曾錯失哪些風景與自己呢？
今年，中國信託新舞臺藝術節以「動態臨界點」為題，策劃四部動人作品，撫慰總在臨界點徘徊的心靈。其中，來自捷克的作品《奔跑者》（Runners），把一台十公尺長的大型跑步機搬上舞台，任由馬戲、舞蹈、戲劇與音樂運轉交融，藉以隱喻被時間無盡追趕的人生。過程變幻莫測，將破碎逝去的日常召喚重生，予人重新覺察、思索與呼吸，進而調節已然失速的自己。
《奔跑者》（Runners）的表演團隊「夜店馬戲團」（Cirk La Putyka）成立於2009 年，「新馬戲」（New Circus）為其創作的核心。這項表演類型起源於 1970 年代，當代各種思潮逐漸興起，法國開始出現以「人」為表現重心的馬戲表演，屏除動物、走入劇場、注入哲思也增添敘事，影響力擴及全球。
如此從人出發的當代馬戲演變至今，除了持續展現人類技藝極限及潛能之外，也更加重視如何運用一身技術來述說故事、轉化表達並提問思辨，其藝術性不言而喻。
從人類到人累
在沒有動物的馬戲舞台上，訓練仍然無所不在，表演者的一身絕活，正可見其蹤跡。甚至從更根本來看，人類為了展現生存決心、追求卓越生命，很可能在更早以前，便已成為自我訓練高手，善於馴服自己，以適應社會變動。當劇變降臨時，訓練得更加倍。
《奔跑者》（Runners）首演於 2021 年，當時全球疫情嚴峻，病毒擾亂秩序，彷彿沒有明天。人類突然多出好多時間，得以思辨時間，同時也受困於流逝之中。當做不了什麼又不希望擺爛，跑速與跑道便無法同步、失重又失控，於是握有再多時間也停不下來，逐漸累得要死不活，失速情況更延續到了疫後。
如此看來，作品與疫情雖無直接關聯，但對人的核心關懷，卻遙相呼應疫情前後時間的體感變化。更巧妙的是，與時間賽跑、與流逝對抗，及叩問生命本質等演出內容，完美契合側重敘事哲思與感受辯證的當代馬戲。在變速跑步機的各式情境中，自我訓練的片刻、成果與未竟，被凝縮、拼組與放慢，交織幾段極其日常的講述獨白，非常發人省思。
「為了生存你必須跑」表演者這樣說。奔跑看似稀鬆平常，但在靈巧編創下，竟變得詩意無窮、魅力十足，令人逐漸意識到這項動作不只是消耗，更是啟動感官與思緒奔馳的開關。
人類如何在控制中活現自由？重複如何激發人類創造？時間如何挑戰人累極限？而當人累永無止盡狂奔，又將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許打從出生開始，人類就注定無法離開跑道，但在跑輸、跑贏或跑累之餘，我們還能在意什麼？還有什麼是全力衝刺時，被忽略的呢？
在累與淚之間重生
當生命隱喻幻化為表演實踐，跑著跑著將莫名跑出動人滋味。伴隨腦內啡與腎上腺素分泌，曾經淡忘的美好或五味雜陳將一一浮現，而這正是《奔跑者》（Runners）最深邃迷人的看點。
在巨型跑步機上，你可能看見一個人獨自奔跑，一下前進、一下後退，一下轉身、一下又原地踏步。你也可能看見一群人起初邁開步伐、一同前進，卻時而有人落單、有人領先，時而互相追趕，又時而互助等待。
也很可能看見兩、三個人從無關到有關，從擁抱到鬥毆，從忽視到友誼，或嬉鬧或搶奪，或親密或疏離。還可能一個人也沒有，僅錯落幾顆大球與小球滾動位移。
細數不盡的場景除了發生在跑道，跑道周圍、如何上下及運用燈光分區切換，都是「夜店馬戲團」（Cirk La Putyka）沒有放過的創意施展空間。整個變幻過程不疾不徐、行雲流水，場景簡單卻意味深遠。
在巨型跑步機上下，你可能看見勇往直前奔跑的自己，忽然不明所以就失去定向、逆向逃跑。你也可能看見群體中的自己，有多麽勇敢、怯弱、遲疑、果決、茫然、順從或勇於反抗。
也很可能看見跟不上大家、被同伴激勵、與他者競爭、被速度淘汰、總是不穩卻努力堅持，或很快就自願離開跑道的自己。還可能迷失在其中、看不見身影，卻不經意在物件與跑道相互作用的意境中，發現從來沒有意識過的自己。
《奔跑者》（Runners）一面用速度展示瘋狂追求理想或被迫向前推送的日常，也一面用速度帶動情緒與思緒，企圖抵抗遺忘與忽視。種種細數不盡的看見，都將引領你重新喚起曾經刻骨銘心的生命片刻。無意中很可能落下淚來，在疲累、療癒與喜悅之間，與表演者共同呼吸、代謝，進而重生。
為重生的自己喝采
不論喜歡在作品中思辨問題，或熱愛在劇場中放過自己、純粹感受與呼吸，各種喜好皆能在《奔跑者》（Runners）中找到安放自己的所在。這也和奔跑本身極其相似。有些人一跑起來鬆弛自在、腦袋一片空白，專注呼吸就能重新開機；有些人則越跑腦海越洶湧，這輩子經歷不翻滾一輪不罷休，思緒橫衝直撞，但也享受其中。
此作已巡演多國，並締造多次好評記錄。即便如此，每次上演仍然都是一次重新呼吸的開始，因為永遠不知道那台巨型跑步機，這次又將帶來什麼危險與考驗，引領觀眾一同屏息、共鳴、釋放與重生，並在走出劇場後，為你我所有奔跑者喝采。
私心許願，真想聽著現場音樂一起跑起來，怎會跟舞蹈、講述、特技、吟唱甚至只是奔跑都融得這麼好，聽到雙腿蠢蠢欲動，真是差點坐不住。那種爽快、找到出口的感受真難以描述，就請進劇場一聽究竟了。
2025 中國信託新舞臺藝術節 — 捷克夜店馬戲團《奔跑者》
演出場次｜10/31 (五) 19:30、11/01 (六) 14:30、11/02 (日) 14:30
演出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球劇場
演出長度｜約 70 分鐘 (無中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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