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年 4 月 18 日上午 7 點,微電影《該死的日子》開拍,這群以成大學生為主的電影拍攝團隊,正挑戰在 39 個小時內,完成這部片長僅 5 分鐘,卻真實呈現台灣社會荒誕一面的黑色喜劇。
隔天,台南「39 小時拍片競賽」的頒獎台上,《該死的日子》獲得首獎與人氣獎的雙料肯定,不僅為團隊爭下第一座首獎肯定,也爭取到前進德國柏林短片影展[ 註 ]參展的機會。
[youtube]http://www.youtube.com/watch?v=TIr2-V6Bls4[/youtube]
↑《該死的日子》微電影完整版
[ 註 ] 德國柏林短片影展:1982 年創辦以來就確立了自身在歐洲電影節的重要地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短片影展之一。
帶領這個團隊的靈魂人物就是他,邱珩偉,國立成功大學材料工程學系肄業,目前才剛以榜首之姿考取世新廣電所。他帶著這群同樣對影像拍攝懷抱著無比熱情的學弟妹,在沒有任何傳播科系資源奧援的成大校園中,實踐自己的電影夢。
(圖片來源:陳仁哲提供)
最高學歷後加上「肄」這個字,在功利主義充斥的台灣社會中,總會被外界投射相當多的關注眼光,尤其是他在求學期間積極經營的興趣,是個被社會大眾定義為「沒前途」、「吃飽太閒」的電影產業。但邱珩偉不畏世俗眼光的自信流露,初次見面就令我印象深刻。
「我想我可能真的不怕死吧!」他笑著說。
「就像陳凱歌導演執導的《霸王別姬》中我最喜歡的一句台詞:『不瘋魔、不成活』,也就是如果你沒有把自己逼到瘋狂的境界,你就沒辦法活靈活現。」
「所以我常常告訴自己:已經沒得回頭了。」
邱珩偉的回頭,指的是回去完成材料系的學業,找份安定的工作,回歸大眾所定義的「正軌」。不過,他在訪談中壓根沒有這麼想,那些為電影犧牲的點點滴滴,他視為是實踐夢想的必然。
邱珩偉帶領的 N&M Studio 團隊,在大台南 39 小時拍片競賽中拿下首獎,進軍柏林短片影展
(圖片來源:N&M Studio 提供)
如今,非科班出身的他,用 4 年的時間自學累積影像實力,終於在今年熬出頭,靠著 39 個小時內完成的微電影《該死的日子》,爭取到柏林短片影展的參展門票,也讓他的作品如願登上國際舞台。
但在揚眉吐氣的背後,這個社會依舊對待真心追夢的人不太公平,是結構因素也好、是出於良善也罷,當你往一條人煙罕至的道路前行,冷嘲熱諷與各種唱衰的聲浪便會不停在耳邊迴盪著。這一點,同樣從理工科系跨越領域到「旁門左道」的傳播領域,我深知箇中滋味,於是我問道:
「這些日子以來,你難道不會有一秒鐘覺得這條路是錯的?」
在夢想與現實拉鋸之下,邱珩偉毫不猶豫地選擇夢想這端,他再度揚起自信的笑容說道:
「我把自己定位為電影的『殉道者』─就算這條路是錯的,我也會頭也不回的一直走下去。」
「因為我真的很愛電影。」
在旁人看來,邱珩偉毫不掩飾的自信笑容,可能帶點初生之犢的天真,但細究他對電影的自信,卻是源自於他與生俱來的不服輸態度,他將這股「不想輸」的意志轉換至他的專業,不斷的充實自己的電影基模。如同採訪當天碰面時,邱珩偉在捷運站外頭的木椅上,專注的閱讀著隨身攜帶的電影書籍,用「電影」塞滿生活中每一處隙縫,這正是他不虧待夢想的最好證明。
下面是《BO》專訪全文,讓我們看看這個充滿無限可能的新銳導演,如何在優勝劣敗分明、充斥傳統價值觀的教育體系中,打破傳統,為自己的夢想,堅定地跨出第一步?
採訪 / 文字 / 整理:Andy Ko
《BO》(以下簡稱「問」):先來談談這部得獎的《該死的日子》,這是一部特色強烈、而且給人衝擊性相當高的黑色喜劇,是什麼動機啟發你去拍攝這一類呈現台灣社會真實面的題材?
邱珩偉(以下簡稱「邱」):其實這一次沒有預設要拍些什麼題材,因為參加「39 小時拍片競賽」前必須事先抽劇本類型,而我們團隊抽到的是「黑色電影」,我想了一下,最符合台灣「氣口」(台語)的題材就是犯罪了(笑)。
至於為什麼拍《該死的日子》,是因為先前曾經看到一則新聞,一個欠債的男子因為跟地下錢莊借錢還不了,最後只好串通自己家人策畫假綁架來躲債,這件事情讓我印象深刻,於是我就以這則新聞當基底,用誇張的手法,作一個超現實的改編。
我希望藉這部 5 分鐘短片,反映台灣社會的「賞罰不彰」:該賞的不賞,該罰的卻不罰,例如劇中五度酒駕還開車撞死人的惡徒,碰到綁匪竟然能逃之夭夭,但只是欠錢不還的卻被導向死亡結局,而這些荒謬的事情,事實上從前年的洪仲丘命案就一直在台灣社會浮現。
問:這部短片明年就要前往德國柏林參展了,你有什麼樣的期待?
邱:其實我單純是抱著出國觀摩的心態,而且最重要的是要讓外國人能夠看到台灣。雖然有些人認為我拍的可能是台灣社會比較不好、比較真實的一面,但我主要還是希望跟國外的觀眾,分享台灣人對司法體制質疑、不夠信任的社會現象,因為德國人對於司法是相當信任的,我希望讓他們了解到「凡事都要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該死的日子》殺青照(圖片來源:N&M Studio 提供)
問:從大學時期開始拍攝作品、得獎,到現在有機會讓自己的作品登上國際舞台,這樣的際遇,是你當初剛開始拍片時能想像到的嗎?
邱:有耶(笑),當初一邊就讀材料系、一邊準備拍電影的時候,有想過很多我未來在從事電影這條道路上,會是什麼模樣。而我的目標是成為一個「影展導演」,希望不論長片或短片,我的作品都有機會出國參展,不斷跟國外觀眾交流。
其實我自己是有一種傲氣啦,因為我不想花家人的錢出國,所以我後來常常在想,如果能成為一個影展導演,對方就能常常邀請你出國,負責你在國外的食宿。儘管這麼一來可能會很辛苦,但對我而言,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工作,可以讓你一直免費出國。總之,跟著我自己的作品出國,是我這一生的夢想,而這次有機會可以前進柏林,算是我實踐夢想的一小步。
問:看的出來,你對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囉?
邱:自信喔,呃,當然要對自己的作品有點信心啦(笑),我是覺得我的作品帶一些年輕人的傲氣,批判性比較強烈。事實上我爸媽也不一定能接受我的作品,他們會覺得我的作品有點暴力。
問:其實我覺得不至於到暴力啦,就像你之前執導的《想要像妳一樣勇敢》就還蠻溫馨的(笑),談到這部片,片中女主角姐姐這個角色,當年因為沒有堅持自己的興趣,最終跑去唸材料系,我好奇這個角色是在反映你這些年的心境嗎?
邱:對,《想要像妳一樣勇敢》這部片談的是大學科系和人生未來的抉擇,有點像是在回首我拍電影前的自己。跑去念傳播系的女主角,就是我內心希望的自己,至於在材料系高就的姊姊,則是當我循規蹈矩,照著我爸媽想法後所成為的自己。我把我拆成兩部分,透過這對姊妹的互動來呈現,算是「再現」了我的大學生活。
[youtube]http://www.youtube.com/watch?v=_4ZCMwGq3i4[/youtube]
↑《想要像妳一樣勇敢》微電影完整版
問:所以如果重新回到高中畢業那一年,你還會選擇念材料系嗎?
邱:還是會耶,那時候其實我有點想念政大廣告,但是因為對科系沒有太多基本的了解,再加上我的決心不夠強烈,所以最後還是按照家人的期望填了工學院,也就是成大材料系。
我後來思考了一下,如果我那時候念政大廣告,我搞不好就會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際遇,甚至有可能永遠不會跨入電影這塊領域。所以,換個角度思考,我會找到電影這一塊興趣,就是因為選了材料系的緣故,因為我覺得「該發生的就會發生」。
問:因為我自己也是大學念工科,直到研究所才跨領域跑去念傳播,現在也算是逐步實踐自己的理想,但有時候午夜夢迴時(笑),我會後悔自己好像白白浪費了四年,因為當時在大學所學的,好像跟現在的自己沒有太多關聯,你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感受?
邱:還好啦,比起在拍電影的同儕慢了一點,但我覺得至少我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因為現在我們都還年輕,所以跟旁人相比會覺得慢很多,但如果長遠來看,導演的生涯到了五、六十歲還會再繼續,甚至到你壽命結束前都還是個導演,所以從整個職業生涯來看,四年並沒有那麼多。
我覺得很多事情有失必有得,或許是念材料系的緣故,很多人說我的創作跟傳播科系的學生比較起來更嚴謹一些,就像我媽嫌我在《該死的日子》片中引廢氣自殺那幕「也太考究了吧!」但我就是要追求這些細節的完美,我覺得這是這幾年在工學院的訓練下的最大收穫,因為作實驗的時候都會要求數據精準,所以我會要求我的創作都要符合真實狀況,不過,相對來說,有些傳播科系的學生就會覺得我的作品太過精緻了,設計感太重,這也是我未來要修正的部分。
其實我不會覺得浪費四年,因為有些人唸到碩班、博班,但還是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甚麼,假如沒有經過這四年,我也不會找到這條出路,所以還是替大學這四年找個藉口吧(笑)。
問:念過理工科就知道,大學時一學期塞到二十幾學分都是常有的事,所以成大材料系的課業想必也很繁重,當你面對課業跟愛好(拍電影)的拉鋸時,你怎麼抉擇?
邱:我後來就放棄課業了(笑),這就是為什麼我後來念了六年,ㄍ一ㄥ了十二個學期,最後還得選擇用肄業的方式。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了,雖然會覺得沒有畢業很可惜,但我認為既然材料這個領域對我拍攝電影是沒有幫助的,那我為什麼要去強求那張畢業證書呢?
我爸媽對我沒完成學業這點,難免會感到失望,但我要讓我爸媽看見我對電影的熱情,所以後來就決定報考廣電研究所,我希望能用很高的分數考上,讓我爸媽知道我不是玩玩而已,所以當他們看見我從一個電影的門外漢,到有能力考上世新廣電所榜首,態度也從一開始的質疑,變得比較支持我的決定。
2012 年起邱珩偉就開始拍攝短片參賽,走向電影之路(圖片來源:邱珩偉提供)
問:這樣的方式在一般人眼中,確實蠻離經叛道的,你怎麼會有勇氣放棄一個可能有高薪、穩定工作的科系不念,跳到這一個充滿變數的領域?
邱:其實到目前為止,有兩部電影深刻影響我,一部是陳凱歌導演執導的《霸王別姬》,我很喜歡裡面的一句台詞:「不瘋魔,不成活」,也就是如果你沒有把自己逼到瘋狂的境界,你就沒辦法「活靈活現」。
另外一部就是《進擊的鼓手》,片中那個嚴厲到病態的老師,以及同樣相當病態、全盤接受那位魔鬼老師折磨的學生,他們兩個其實都在追求藝術上的極致,這也體現了我剛剛所說的,那種「不瘋魔,不成活」的境界。
所以我常常告訴自己:「已經沒得回頭了」,如果你真的希望你的未來是成為一個好的導演,你就必須全盤接受一切的挑戰,包括你可能沒飯吃、你可能要不斷的借錢拍片,或是你可能要接受很多人的謾罵。
老實說,「成功的人都是難看的」,歷史上每一個成功的人,除非含著金湯匙出生,不然都得經歷一段撞牆期,每個電影圈的前輩其實都是這樣走過,我想我可能真的不怕死吧。
問:資本主義運作的社會底下,定義的「成功」其實是很膚淺的,但我們依舊被社會推著走向同一條道路,你會不會覺得你走的這條路有點孤單?
邱:對啊,你真的要承受別人的不諒解,很多人以為我們很風光、很容易,一直上台領獎,但我們背後真的付出很多努力。我常常都會隨身攜帶電影書、劇本,把握機會就會拿來研究,當我一有空閒的時候,腦中就會開始 run 很多點子,隨時都要捕捉現實世界的元素到我們的創作裡面。
當然孤獨是一定會的,舉例來說,以一個常態分布來看,當你脫離大眾想要成為一個「前面的人」,了解你的人一定比較少,這時候你自然必須要承受孤獨,如果你只是要享受大眾掌聲的話,那你就沒甚麼動力繼續向前了。
或許過個幾年大學同學舉辦同學會,你會開始面對同儕間成家立業之類的壓力,那個時候也許我還沒結婚、還沒有一個穩定的工作,可能會覺得有些落寞,但我覺得這是我必須忍耐的孤寂。
問:會不會聽到一些唱衰你的閒言閒語?
邱:當然會有很多不看好你的聲音,很多人對拍電影的刻板印象就是「吃飽太閒」、「沒前途」,但我覺得我是個被自己夢想押著走的人,我會告訴我自己去接受那些閒言閒語,盡量讓自己的狀態一直保持在頂端,每一次參賽拿獎,就是希望自己下一次不要輸,這樣你自己就會有壓力,會逼得自己不斷去吸收,成為更好的導演。
一般來說,要成為一個長片導演,養成的時間大概要十年左右,很多有名的國片導演,在三十五歲以前是比較默默無名的,就是因為他們還在養成,因為要能處理兩三千萬金流的長片,背後的底子要很深。所以我常跟想往電影這條路前進的學弟妹說,你必須要能忍受那個養成的過程。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現在會回到校園,念研究所,因為我想要讓我的底子更厚、更扎實。
問:其實團隊裡的合作夥伴對你都讚譽有佳,認為你是個鞠躬盡瘁的 Leader,常常一手包辦所有事宜,真的嗎?
邱:因為我想要彌補他們,我沒辦法給他們太多東西,例如金錢。所以在前置作業時,我會把我能作的先做好,當團隊加入時,我希望讓他們覺得一起完成的是很屌的一件作品,萬一得獎了,他們也可以在台上享受榮耀。
邱珩偉領軍的 N&M Studio 團隊,在台南各影展均獲不錯成績(圖片來源:邱珩偉提供)
問:聽起來,你為了自己的理想,犧牲了很多生活品質?
邱:會,拍片花費很大,會讓自己的生活越來越簡單,你也會越來越專注在你想做的事情上。其實每個人都想要成為一個對社會有影響力的人,當你要獲得這些別人沒辦法得到的東西,你就勢必要有所犧牲,只要不要迷失自己,忘記初衷就好了。
問:難道你沒有一秒鐘懷疑過,自己走的這條路是對的嗎?
邱:就算錯了我也要走下去,因為頭已經洗一半了,總是要把他洗完。我常說,我把自己定位為電影的「殉道者」,我將電影當作是我這一生的第一順位,甚至因為電影沒辦法結婚、成家我也接受,因為我真的很愛電影。
其實我覺得,不管是創業也好、拍電影也好、從事藝術工作也好,都必須具備一點不怕死的性格。如果你很怕死,你註定一輩子當一個上班族、拿薪水的員工。我覺得我真的很不怕死,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跟我一樣,如果大家都可以這麼豁達的面對人生,那我們就沒賣點啦(笑)。
問:如果用一句話鼓勵同樣在理想跟現實中掙扎的人,你會怎麼說?
邱:其實很簡單,只要設想一下自己到了 60 歲時會是什麼模樣。如果你覺得已經不枉此生,那就維持原狀繼續走下去,但如果你覺得到了 60 歲的那個模樣不是你所想像,那你為何不現在就改變呢?
邱珩偉小檔案
生日:1988.12.27(26 歲)
學歷:國立成功大學材料工程系肄業,目前已考取世新大學廣電所
現任:恒風電影工作室 N&M Studio 創辦人、負責人、導演
作品:
2015《該死的日子》(2015 大台南 39 小時拍片競賽首獎、觀眾人氣獎)
2014《想要像妳一樣勇敢》
2014《人魚倒敘》
2013《逝憶點》
2012《境聲》(文化部影視局微電影大賽佳作)
2012《迴映》(2012 大台南 39 小時拍片競賽評審團特別獎、觀眾人氣獎)Facebook 專頁:N&M 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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