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後陸續搬過五次家,從宿舍、學生套房、合租隔間到鄉下透天,換過一些工作、幾段關係,在不同的房間裡面調整著窩著的姿勢。每每搬家,我都會種下一株小盆栽,這是我的遷居儀式,在一地種下一棵植物,希望在異地擁有扎根的感覺。
在台北的第二年,我搬到一間家庭式套房,房間小則小,但是有寬闊的陽台,除去洗衣、晾衣之外,還有位置放置一小茶几。我興沖沖的從彰化的花園帶回兩盆植物,老闆號稱這是怎麼種都很難死掉的紅鳳梨和石蓮喔。「半日照,偶爾澆水。」老闆言簡意賅,像是在說明一個基本的數學題。
彼時我的生活正努力爬上社會的軌道,七點起床,二十分鐘之後出門,跳上公車,趕八點的打卡鐘,然後盡可能把每個晚上都活得不同。周末時經常睡到中午,然後我會到陽台晾衣服,這才想起替兩盆小盆栽澆水。
即便我疏於照顧,初時他們仍認真的長大,紅鳳梨很爭氣的一層、一層長得更高,像生氣的頭髮,石蓮維持它一貫的優雅,恆常綻放。我在新家安頓下來,習慣我的辦公室、我的公車時刻、我的小房間、我的陽台。有些時刻,我對生活別無所求,安於重複。
戀人到陽台抽菸,我們都覺得今晚的月色真美。
不過到了冬天,台北就經常下雨,有時候早上傾盆大雨比鬧鐘更早把城市喚醒。七點多,大雨裡,公車上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在生氣。我也是,我不知道重複的意義,我不知道這樣繼續下去,到底能去哪裡。
有一次早上趁天氣好,我把盆栽那出去曬,結果下午開始下起大雨,回到家時,多肉像剛剛大哭過一場,濕淋淋的,而且好像腫腫的。石蓮不久之後死掉了,葉子一片一片掉下來。
我又買了盆栽填補,但沒有改變我的種植方式和生活方式,十一月的城市更冷了,我頻繁的胃痛,一天比一天變得更瘦一點,像我的植物。並沒有發生遭遇決定性的毀滅,只是一天一點,一天一點變醜。我辜負了盆栽們的生命,也感覺到辜負了自己的。
隔年我決定和我的植物們搬回雲林鄉下,我回到我的土地,盆栽被收編進我媽的花園。僅僅幾個禮拜,全部都死而復生,有一株發財樹壯大到快把盆子給撐破。或許在非常努力的長大之前,首先找到自己適合的環境是很重要的。
上個月在小農市集上遇見一個農夫,他種香蕉、木瓜、無花果、咖啡豆,也重一大堆不能吃的。我跟他說我老是種死植物,他說因為我不懂種植的原理:「要多觀察,有耐心。」關於種植的事,也關於生活方式。關於澆水和替自己好好吃飯;關於檢查蟲害和定時運動;關於一個通風且採光良好的陽台,和一個能夠快樂生活的環境。對待自己要像對待植物,這是一個生命而非一個物品。
「要多觀察,有耐心」我覺得這也適用於每一天的生活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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