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桑一點都不火爆,那是一絲不苟以藥草作皂的態度。他平易近人精於藥草,是台灣唯一一位以漢方藥材作皂的職人。
臨下車後,迎面而來的不但是驕陽肆虐的夏季盛氣,張狂高溫不但讓南台灣小鎮街頭人車稀少,甚至迎風而來都能是熱浪襲人。不但讓人容易心浮氣躁,渾身通透著夏天的直接與毫不掩飾。
正在過馬路,對面等候已久的阿里桑正在雙手插腰地對著我說:「如果你是來做生意的,或者我覺得你滿口胡言,我可是會請你出去的喔。」
我愣了一下,打量著對面這位充滿地道台灣南部莊稼人模樣的阿里桑,那種不畏陽光日照的氣勢姿態,完全就是透心透骨地道鄉下人。毫不客套的言語與姿態,也讓我快快走向他的身邊回道:「我是來做朋友的,做生意我沒有興趣。走吧,我們進屋聊。」我邊說著,邊催促邊拉著他問道:「對了,你家裡有冰水吧?好熱。」他瞬間無語看著我,進了門後便招呼太太要幫我準備冰水。
「要加冰塊,謝謝。」我抹著汗,順便再提醒一次的說道。「喝冰水對身體不好,我家沒有冰塊啦。」他幾乎是沒好氣的說著。
那段童年的快樂時光
拿著水,我也只是自顧地走著瞧著。這間平方約莫不到 10 塊榻榻米見方空間,有著台灣南部傳統普遍可見二樓平房模樣。水磨石子地板與質材普通木桌,三面靠牆簡易木作層架陳列著手作皂,如此這般地撐起一樓所有生活樣貌。
看著眼前景象,卻讓我心裡有數。
雖然天然藥草清雅滿室生香,眼前這些樸素粗糙手作皂一塊接著一塊井然有序排列整齊,卻也容易讓人一眼看穿,那些手工皂膠膜封套上的淺淺灰塵已經擱著有些時日了。
除了眼前這一本時光久遠的木刻版藥書。
「小時候阿公都會在一大早,就帶著我出門到山裡採藥草。喔…那已經是 50….55 年前往事囉
時間過得好快。」他看我對手中老藥材書微笑說著,眼睛瞇起了一道懷念與純真笑意。
他隨起拿起其中一顆手工皂說:「這一顆手工皂成份是魚腥草,以前我們都稱蕺菜。我還記得那天在山上認識這株藥草是因為肚子餓了,阿公摘了一些給我生吃,還跟我說平常也可以煎成茶來喝。」於是,童年時光就這樣一顆香皂配著一株藥草往事與笑容,回到了當初。
「我每天都很期待一大早跟著阿公出門到山上,他聚精會神找藥草的模樣至今都讓我難忘。他不但一邊找,還會故作姿態對我說故事,要我在山上安安靜靜地不可以嚇跑藥草。不然,藥草跑掉了,只能兩手空空回家。」他說起那段時光,眼神彷彿回到當年那個童年,閃閃發亮著就像是昨天的事。「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也是到了阿公當年年紀才知道,這是阿公的睿智與遠見。」他聞著手中地手工皂,心懷感激的說道。
這些天然氣味裡的藥草清香雅緻,原來都是來自當年那位小男孩童年裡的快樂與溫暖,而那些手工皂的各式各樣天然植物色彩,彷彿是童年彩虹的繽紛與燦爛。
女兒淚光裡的燦爛笑容
回想當年祖孫兩人在日復一日時光裡,在山上將家傳二代中醫藥理,不知不覺地透過採藥將藥理認識傳承下去,在如今看來,「實學實作」的教育方式融合童年愛玩心性確實用心良苦。
「人生沒有別的,只要走得夠遠,才能有機會回首前塵往事,盡知前人的苦衷與心意。」他輕輕地說道。
而歲月不饒人,年紀已經熟成了輝煌青春,壯志也得相互輝映才行。
回到50年後如今現實生活,即便承接了阿公傳承,放眼滿室眼前手工皂卻為何成為一段中年後人生失衡主要壓力?與妻女關係一度形同陌路?
「他每天埋頭手工皂,一天到晚研究藥材研究配方, 說的想的做的都是要做最好的皂。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滿堆手工皂……」親切不多話,話裡小心翼翼地周全顧及先生感受。言談雖然輕聲細語,可是客氣盡頭處,卻有一位典型台灣南部傳統女性隱忍已久的擔心與不知所措。
而女兒卻是溫柔的望著父母,淺淺地笑著。
「如果不是因為她拖住我,我早就離開這個家了。反正沒有人瞭解我,乾脆一走了之算了!」
「要做給人用的,藥材一定要用到最好,這是基本做人道理!」黃連宗渾身質樸農稼漢子的直白聽得出,中醫講究的養生平衡,卻因為養志失衡而明顯在挫折裡栽了跟斗。
初衷再好,心意再美,只要涉及商業市場,要能經得起嚴峻考驗,是任誰都沒能有絲毫僥倖的。人生那些立了的志向,都有滿腔熱情與身心一致的實踐。但是一切決心最終都要走向命運,走進市場,一路走進人心深處裡。
一步一步地走過命運無情摧折與漠視,或者歷經人們的喜好與漠然的折騰鍛鍊以後,還能不改其志才能稱之為「志向」。
經得起還只是基本能耐,熬的住才是真正功夫。
只是面對人心無常,最辛苦的是無人能訴,無人能知。最慘的,是失望至極到那種再也走不下去的程度。
「放棄」自然而然就會成為了最後選擇。
「我無語問蒼天啦,不知道該怎麼再繼續下去,只想把整鍋藥湯倒掉,再也不做了。」
黃 連宗手作皂就要彼刻封鍋,一併地讓信心與初衷就此封存在心靈深處。
毫無意外地,這位阿里桑碰到了台灣多數人經營品牌「產品要賣給誰 客戶在哪裡 產品要怎麼賣法」的課題。當初再如何不計成本一心求好,經過長久付出時間與金錢,卻換來眼前成堆產品不知道怎麼賣,然後想方設法卻依然賣不出去,再良善的心願都要面臨動搖。
尤其是那種深深撼動心靈深處的信念,開始對初衷的質疑與沮喪。
話說從頭,一路說到了傷心處,黃連宗也不管家人與外人面前,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這種讓人眼光觸及就能肝腸寸斷的哭泣,是來自心靈深處的悲傷與失望。霎時之間,大家一時反應不及,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老妻也跟著落淚,兒子來不及嚥下口裡的飯與放下手中飯碗,一個箭步就到父親身邊輕撫肩頭安慰,正在大家忙著安慰之際。只有他的女兒文風不動,笑容燦爛地望著父親微笑。
坐在她身邊的我,卻看到她淚光被自己強迫地收服在眼角裡。
那種說什麼都不要在父親面前落淚的倔強。
而父親呢?又是如何看待眼前此刻?
有心就有人陪 路走就會開
「最讓我難過的,不是能不能做手工皂,而是她下個月就要嫁人了。我沒有來得及在她結婚前成功。我覺得對不起女兒,沒有讓她可以……有一個讓她……可以為榮的爸爸。」他滿懷歉意地看著女兒。
「爸爸,我很以你為榮。真的。」女兒噙著淚光輕輕地說道。
一旦真心初衷被挫折褪盡所有的哀樂喜愁,真正人間深處,是那種心願盡頭的懸念。
都說父女連心與靈犀相通。爸爸心願,女兒怎會不知曉?
只是對家人心願那種無怨無悔支持,由衷發自心靈深處的決心,雖然乍看之下平淡如水,心意已決卻是改變明天的關鍵力度。
黃 連宗知悉作皂辛勞,說什麼都不讓女兒接觸藥草作皂。女兒心疼父親,再怎樣也要設法從旁協助。
同樣倔強的父、女,同樣疼惜彼此的父女情深。基於一個心願,一明一暗的在歲月裡漸漸地成全。
時光歲月的威力,再怎樣也都有能耐讓所有堅持更為軟弱,或者更為堅定。
於是,老人家再有道理,面對一日數變的環境,還是需要年輕人找出路。於是,經過了那段暗地中女兒奔走周旋與幾位業界朋友相互聯手協助。終於有機會讓黃 連宗手工皂在一夜之間峰迴路轉,路開無礙了。
生意不但上門,而且還讓父親念茲在茲的漢方手作皂,離開了南部邊陲小鎮,一路枝開葉散的走向台北,走進市場。
心願,終究能圓滿,成全也都是因為來自念念不忘。
這一個「不忘」終究能夠值得人生一場,也必定有人千里而來,或者近處相伴的。
「我知道爸爸作皂的心意,也知道他是怎麼做皂的。我不但會幫爸爸,也下了決心要接下爸爸的棒子。」
在她結婚前夕,女兒說出了心願。而爸爸這才愣愣地望著,話從來不多的女兒,說出了她的志向。
「我的心,有爸爸的願。」我也想要做一個「皂人」就跟爸爸一樣。
她悠悠地看著爸爸,對著我說。
黃連宗也只是無言,帶著淺淺的笑容,凝望著女兒。
他的淚光還沒有拭去,但是,卻是帶著驕傲看著女兒。
那種為自己能擁有一個這樣女兒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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