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抵達前 ]
青少年時期看了一本書叫做東西的故事,了解到從工廠生產的任何商品和製造過程中都會產生對地球有害的物質,因此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會非常認真審視自己的行為,並期待自己可以過很低限的生活。不買飲料零食,能不消費就不消費,外出帶餐具和環保袋等等的…甚至很偏執地把念頭放到衣服上。不過這個想法仍然歸於想法,我仍然還是穿著衣服過著每一天。此時心裡會嚮往有一個類似伊甸園的烏托邦,以自然為衣為食,而不是現在一直過著隨時會成為污染地球的幫兇,過著參雜著些許罪惡感的每一天。
多年過後,我利用了工作假期的機會來到了澳洲。第一年在澳洲當街頭畫家的時光,改變了從來沒有信心的自己,並開始相信夢想。留在澳洲第二年繼續發展便成了階段性的目標。為了要拿到資格,我需要遵從移民局的規定,在第一年居澳的時間花三個月到偏遠地區做第一級產業的工作。
來澳洲前如井底之蛙,認為澳洲只有充滿著種菜切肉這些被我分類在”浪費時間”的工作。那時偏執地覺得犧牲在台灣的生活,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增廣見聞,而是要朝著夢想衝。但這下子卻尷尬地要面對我原本排斥的事,不過為了要拿到二簽的資格,想法也逐漸轉變,畢竟 90 幾天應該也只佔人生一小部分而已,這些我以為一輩子都與我無關的工作,可能在人生中也只會體驗這麼一回,沒必要那麼死心眼限制自己。而這些工作在經驗過了之後,更和想像不同地帶給了我更大的收穫。
因為沒車也沒資訊,聽聞尋找限定地區工作的麻煩,急迫的期限內只好選擇比較有保障,一定可以集得到天數的無薪食宿交換。每天工作固定四五個小時,其他時間便是自己的。我的資料上填著我希望可以週末能讓我去市集擺攤,其他對我來說都沒差。那時也很認真地禱告能讓我在看似不可能的期限內順利集到二簽。
沒想到,竟然因此讓我體驗到有如伊甸園的生活方式。
決定要集二簽後,沒過幾天便收到食宿交換網站來信。我一下就被內容吸引住,當下便決定不論他是在哪邊,我要去。「嗨,如果你願意嘗試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可以幫助你的二簽,愛爾麗海灘可以當街頭藝人、還有假日市集可以給你擺攤。」
總總不可能變成可能,讓我覺得我很幸運,興奮到沒有意識 ”如果你願意嘗試我們的生活方式” 這一句重點。我並不會排斥裸體,甚至我其實也享受裸體,但是是在自己與自己的相處之下;跟陌生人,只有被媽媽拉著去陽明山泡溫泉才有過。答應 Host 麥克後,我才詳細審視過他們在 Helpx 網站上的資訊,其實是有直接了當地放上他們在海灘裸體的照片,寫著:只接受願意嘗試裸體者。加上有兩個女生有正面的評價,才沒讓終於意識到”痾,真的要裸體啊”的我打退堂鼓。
愛爾麗海灘,我的目的地。除了知道他是在昆士蘭洲的度假勝地還有觀賞大堡礁的最好選擇外,還同時出現了”聖靈降臨群島”。聖靈在聖經記載裡,是三位一體中的其中一位,聖靈降臨於人身上代表人可以做出人極限外的事情。而這個群島是在聖靈降靈節時被一個船長在五旬節發現而命名,而愛爾麗海灘便是通往這些有如仙境的群島的管道。
[抵達中]
早晨八點多抵達位在小島上漢彌頓機場,島上的價位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是給有錢人度假的“富人島”,要不是為了集二簽我還真不知道我這一生會不會來這裡。機上隔壁座位都是夫妻帶著幼齡孩童,孩童興奮的的叫聲此起彼落。觀光勝地,人人帶著家庭來看世界遺產大堡礁,對比我獨自一個人卻是要往山裡行。
搭上了船,往艾爾麗沙灘行進,周遭的人把握著機會看著美麗的海。這裡的海水的確很不一樣,是一種我很喜歡用到的藍綠色,更清更澈。而這藍綠色在我眼中沒有停留很久,就成為我夢裡的一部份。上了岸還是一樣分不清要往哪裡走,本來以為自己又走錯路,沒想到瞎打誤撞之下還走到了捷徑。位於昆士蘭省,毒辣的太陽似乎用盡全力想溶解我,不禁想著:我到底是在幹嘛。為什麼要把自己弄的那麼苦,那麼流離失所?
但我又好像沒辦法不去遵從某種力量的指示…好似有計畫又沒計畫顛簸地邁向像是目標的遠方,解決著眼前無法逃避的關卡。
找到了麥克跟我約定的地點,幫我把行李塞到他後車廂,而我在周圍繞繞等他把他的沙龍店關門。找到一家很難吃的亞洲餐廳之後,我在沙灘上望著藍綠色的海發了一下呆,這裏真是處處是沙灘,想著那時喜歡的人,又沈睡了過去。
他是個頭髮花白且稀疏的老人,英國人。受不了出生地陰鬱的天氣,因此來到了世界的另外一端,在艷陽高照下過著超級極端的生活-再也不用將自己裹的緊緊。他平常是開沙龍店,也同時在籌備他的度假村。
聊了一下要怎麼集到我的二簽還有讓我去畫畫的事情之後,沒生意的下午便提早給沙龍店拉下鐵捲門。我上了他的車,開了一段山路後到了他的家—一個被石頭堆砌的庭院和果樹融為一體,不知邊界為何的森林包圍的神祕住處。
進了房子後我正想他什麼時候會裸體呢?這疑問馬上就獲得解答。因為沒幾分鐘的時間,他便一絲不掛地出現在我眼前,有點像是不期待朋友會記得的生日,卻被朋友的惡作劇嚇著一般。雖然他是個老人,但有鑒於之前也有遇過色老頭的經驗,所以我仍然保持著戒心和距離。相對於之後來的其他歐洲來的幫助者,進了屋子就在我眼前很阿莎力的拖個精光,真是不得不佩服他們的魄力。
我洗完澡之後仍然披著浴巾,他叫我把浴巾拿掉。那一瞬間怒氣和羞恥感泉湧出來,我一向討厭別人叫我該怎麼做,心裡一直在問為什麼我不能就穿著呢?我並不在意他沒穿,但我一定要脫嗎?但是我不是來這邊搞尷尬的,也是當初做的選擇。只好扭捏地放棄了毛巾的遮蔽。他瞄了一眼,便似乎滿足地又把目光轉回電視上。接下來我們就一起看播著印第安納瓊斯的電視,結束了抵達的這一天。
[裸生活]
工作內容都是很簡單的工作雜事,每天要在天色剛亮的時候起床,悠閒地吃完早餐,中午之前便會結束,沒完成的事明天再繼續就好。這一段時間還要遵從他的規則分中場休息,得跳到他內建的泳池沖去一身的汗水。可以看得出來麥克非常享受他安排的每一天,還有跳到水裡的冰涼感。而我就像怕水的貓一樣,在旁邊試水溫,龜毛個老半天。
因為他家頗大所以擦窗擦椅子也會花上幾個小時,掃除散落在他們庭院和泳池各地的落葉,回收的紙一起放在香蕉樹下,讓樹葉腐爛,迎接即將到來的風雨。有時候除去野草,修剪葉,整理藤蔓,修理壞掉的招牌上漆。有時候搖身一變成為女僕,清掃房內房外的灰塵,洗車。裏裏外外被窩成一團的青蛙給佔領,但麥克也沒有要驅逐他們意思。森林時而有巨蜥和雞穿梭(捉捕雞便是我的娛樂之一,我會抓了雞之後很得意地給麥克看,他會一臉很傷腦筋的樣子請我放牠走)。
如果被指示要穿衣服,代表要去樹園裡面做些比較辛苦的工作,日曬還有頑強的蚊蟲叮咬;反之,代表可以做些比較輕鬆的室內工作,例如給招牌上油漆,而我通常喜歡後者。做到中午收工,吃完午餐之後,麥克就會把他接下來的時間花在躺在他高級的躺椅上面看電視,我通常就是在有著落地窗的房間睡上三到五個小時的午覺直到晚上,雖然挺浪費景緻但也愜意。我仍然留有都市人當夜貓子的習慣,仍到七晚八晚才捨得睡覺。不過其實也是因為期待在相隔兩地的某人打電話來聊天,問候還有報告他簽證和工作的近況。
[心境]
剛開始時,幻想小劇場常常馬不停蹄地上演。他會不會其實私底下是個變態老頭?叫我去洗車子的時候,車內裝了監視攝影機?到了香蕉樹園我心裡也有 os 覺得說不定這裡已經埋過多具女屍…他老婆過幾天從布里斯本唸書回來,不同於他老公(嘿嘿,驚喜~~吧)突如其來的肉色風格,她也是慢慢解開衣衫。讓我不禁猜想她會不會曾經懷疑過他先生?常常有裸女光顧家裡,哪天會不會出亂子?
後來的一切都是證明我想太多了。每個人雖然都是裸體,但沒有人會把這件事當成一個重點,沒有人會審視你的身體構造如何,只是心知肚明彼此都是坦誠相見的狀態。在城市,這種事是不太可能實現的,媒體和教育老早把裸體等於色情的觀念,深深植入在每個人的淺意識裡,拔也拔不掉。為了保護自己,你只能裝飾和隱藏。而大多數的人為了自己不完美的身材而自卑,不知道那些修飾過隱藏過的影像都不是真相。而在這邊,沒有人會去評論你那老朽的身軀,大號的腰圍,”營養不良”的胸圍,粗糙的手肘…因為那些都是自然的一部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也就越來越能習慣這樣的生活。有時候晚上睡覺覺得天涼了,忘卻我其實是可以穿上衣服保暖的。
這樣的生活還真不錯,很適合悠閒的寫東西、畫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些曾在台灣或澳洲擺脫不了的煩惱,都好像都跟真實隔了一層膜,我似乎如同愛麗絲一樣,掉入另外一個世界。
原本的目標:擺攤倒是沒有那麼順利。強勁的海風把我擺攤的東西吹的東倒西歪,試了一次就不想試第二次。
麥可跟我說,過一段日子他會載我們去一個秘密基地,可以在那邊裸泳。之前曾經也有一位日本客人來訪,當他看到那個海灘的時候,他感動地流出淚,問他怎麼一回事?他表示從來沒看過這麼美的海灘。在這樣美的海灘之內裸泳,是什麼感覺?是否跟我離開前去拜訪的擁有全球十大最美沙灘頭銜的白色天堂沙灘一樣美呢?
因為墨爾本那邊有活動的邀約,我只短短停留二十幾天,如像休止符般結束了這意外讓我感覺真實的生活。
我從來沒有機會目睹這個海灘,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可能,但沒關係。
在之後的旅途之中,也看過許多裸體海灘。海灘上的人們盡情讓肌膚享受陽光和海風,並且享受與自己獨處的一刻。如果你要加入,便要敞開你自己,如果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而打擾到他們的話,是非常不禮貌的。
後來我也逐漸理解了他們,也更了解了一些自己。我一直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內向敏感的人,但主流環境中,我一直難得有自己非常需要的獨處,曾一直覺得自己是有什麼心理障礙;與人的相處交往過程之中,也處處被不被了解的孤獨所包圍,仍勉強自己去適應不屬自己天性的環境。對比裸體主義者們清楚自己所追求的,並為了不要讓不了解而造成傷害而設下界線和規則;對於這個人人彼此難以真的了解彼此的世界,他們喜歡並且堅定地保護這樣的自己,我也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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