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籍攝影藝術家莫斯(Richard Mosse)用停產的紅外線底片在剛果地區從事為期三年的藝術創作,捕捉到的超現實美景,令人難以忘懷。
假色紅外線衛星攝影原本是用於空中偵查,它能讓健康的植披呈現粉紅色及紅色,而偽裝的保護色在鏡頭下就呈現藍或紫色。莫斯的作品是來自剛果的戰區,特殊的底片讓原本某一種顏色在光譜上呈現另一面貌,也讓觀看照片的人可能因此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又有什麼文化意涵。
目前該作品正在威尼斯雙年展(Venice Biennial)展出,並收錄於今年秋季將出版的攝影集中,展名與書名就叫做《內飛地》(The Enclave,編按:意指某個國家境內有塊土地,其主權屬於另外一個國家,則該地區稱為此國家的內飛地。)。
莫斯的作品再造了冷戰時期使用的衛星攝影紅外線底片Aerochrome的風潮,也為他本人打開知名度。
透過莫斯的鏡頭,原本充斥著戰亂的世界變成舞會禮服及花朵的顏色。這究竟是一項藝術作品,還是嚴肅的紀錄片?無論是哪一種,這些影像打破傳統上清楚的二分法,讓大家重新思考客觀性與美學的複雜議題。
莫斯本人也接受《Wired》的專訪,他談到了用Aerochrome底片攝影就像是照顧小嬰兒一樣;也談貪腐以及藝術家的角色。
Wired(以下簡稱問):出版了兩本書、辦過一次展覽、拍了一部影片,並花了三年時間玩Aerochrome,你覺得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這種介於藝術家及記者之間的灰色定位是否改變了您的思維?
莫斯答(以下簡稱答):我從每一次的旅程回來,不同世界的轉換以及突然的文明最難適應。我花了好幾個月在剛果東部茂密的原始叢林中觀察赤道氣候,日復一日,之後又回到五光十色的紐約餐廳和酒吧,在兩種迥異的現實之間變換是我工作面臨最大的挑戰,我很清楚永遠不可能克服這種挑戰。
我曾在伊拉克沙塵暴裡迷失方向、在日本海嘯時心碎絕望、在海地宿醉、在加薩面臨槍枝威脅、在黎巴嫩貝魯特受盡誘惑、在剛果大發雷霆,在野外的時候我一方面覺得頭腦清醒,但另一方面又迷失在自己的想像裡,我的白日夢逐漸消失在噩夢中。回到曼哈頓市區讓我感覺愈來愈不真實,我忍不住懷疑我真正的家在哪裡。
問:拍攝這項特輯時,有沒有什麼趣聞能凸顯出拍攝難度或實際上難以落實之處?
答:要在剛果東部雨林中使用大型的木製相機拍攝絕對不簡單,你要在叢林中走好幾天才能遇上特定的反叛團體、要步行穿越動亂的前線,在泥濘的小徑上與你擦肩而過的可能是游擊隊隊員。還要忍受四周大雨滂沱、雷聲轟轟,徹夜打在你的帳棚上。但是,最讓人沮喪的還是這裡根深柢固的貪腐和貪得無厭的官員。
每個小村落似乎都有自己的首領(mwami)、首領的妻子,及隨從的移民官員、情報官員、警察,他們可以把你整天拘留在小屋裡、對你大吼大叫,或把公文擱在一旁,直到他們拿到一張20美元的鈔票為止。國家軍隊最糟糕,老百姓在集市日穿越叢林兜售農產品時總是被敲詐,你就知道為什麼會有反叛份子集結起來對抗政府了。
老百姓不堪其擾,幾個世代下來,貪汙這項潛規則已經在體制內紮根,讓人民對政府徹底失去信心。人民受盡屈辱,導致這個地區充滿令人髮指的暴力行為,大屠殺不斷上演,還有預謀的性暴力事件。最近發生的屠殺事件慘絕人寰,甚至有家庭全家遭矛刺殺,媽媽肚子裡的嬰兒活生生被挖出來。
問:我之前讀過因為Aerochrome底片對溫度非常敏感,所以你在熱帶地區必須時時帶著冷卻劑工作。請跟我們多分享一些在野外工作時的技術層面問題?
答:的確,這種底片對熱很敏感,在室溫下只能保存七天就會過期,一定要放在冰箱裡冷藏,我只好拉著那種又大又醜、冰啤酒的冰箱,用車子的點煙器插座或牆上的插座接電。過去三年當中我一直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戰區找尋可用的冰箱,簡直沒完沒了,我很期待某一天(應該快了)我把這些難纏的底片用完,這樣我就不用再煩惱要怎麼保存它們了。
這就像是帶著電子寵物一樣,但要像照顧虛弱嬰兒一樣讓它們安穩地活著。
問:你認為自己比較像是藝術家或新聞工作者?
答:絕對不是新聞工作者。如果有人說我是新聞記者,我覺得這麼說等於是中傷新聞界優秀的從業人員。新聞工作者一定要忠於事實,要對報導的事實負責,而我只對自己的想像力負責、只對形塑想像力的環境負責而已。
問:《內飛地》(The Enclave)一書中許多人物描繪都非常生動,有很強的感染力。你是否曾將這些圖片給當事人看過呢?他們有什麼想法?
答:我曾讓剛果人看過我的作品,通常他們會問:「為什麼是粉紅色的?」那是個好問題。
問:你愛爾蘭籍的身分是否會影響您在戰區的拍攝作業?如何影響?
答:愛爾蘭護照非常好用,讓我面對世界各地的左派份子、游擊份子、準軍隊時都能暢行無阻。
問:你覺得這是否影響您對戰亂地區的觀感?
答:就像當今許多人一樣,我的身分因為不同時空、流浪生活、移民遷徙、無家可歸而受到拉扯。我不是愛爾蘭國家主義者,但是因為我對北愛爾蘭的複雜衝突感同身受,因此在檢視戰區衝突及其微妙之處時,不會感情用事而掉進理想主義的陷阱裡。
可疑的心(Suspicious Minds),2012
陸軍上校凱納(Innocent Kaina,又稱「印度女王」)手下的三位M23反叛份子站在廢棄的Kanyaruchinya收容所前,M23反叛份子最近才剛從剛果軍隊FARDC手中奪回此收容所。
反叛軍總數不到1500人,隔天這些反叛軍朝著剛果東部城市戈馬(Goma)前進,擊退FARDC軍隊及其聯合國支援部隊,其中包括印度武裝直升機。目擊者表示盧安達軍隊越過邊境支援M23反叛份子,一般認為M23反叛軍就是盧安達在剛果的勢力。
藍調墓碑(Tombstone Blues),2012
Kanyaruchinya收容所位於戈馬(Goma)北部十幾英哩處,收留超過六萬名難民,M23反叛份子將這些難民向北遷徙到盧丘魯地區(Rutshuru Territory)。
當M23反叛軍向南進攻、控制戈馬後,突然廢除此收容所。流離失所的難民在臨時搭建的小屋搜刮家當,連帆布棚也不放過。許多人移到位於戈馬西邊的穆貢加(Mugunga)IDP營地,不幸的是,幾天後前線軍隊迅速追上他們,因此他們被迫再次遷徙。
安全無虞(Safe from Harm),2012
南基伍省(South Kivu)坦噶尼喀湖(Lake Tanganyika)菲齊地區(Fizi)附近,一名Mai Mai Yakutumba武裝份子戴著葉子做成的頭飾,融入環境的保護中。
百合花中的殘骸(Of Lillies and Remains),2012
2009年盧安達解放民主力量(FDLR)在Busurungi大屠殺事件中受害者的頭顱。在倖存家屬的要求下,頭顱秘密運送到北基伍省Chambucha區以便記錄存證,避免Busurungi村民受到FDLR的報復。莫斯將頭顱放在河岸的濕草地上,以剪下的花枝點綴,警示世人逃不出死神的魔掌。
將煩惱藏進夢裡(Wrap Your Troubles in Dreams),2012
在北基伍省(North Kivu)瓦利卡萊領地(Walikale Territory)的Busurungi區,天剛破曉,女孩將手臂裹在衣服裡取暖。女孩許多鄰居及家人都在2009年盧安達解放民主力量(FDLR)攻擊中喪命。
傷心旅店(Heartbreak Hotel),2012
正在興建中的茅屋,位於北基伍省(North Kivu)瓦利卡萊領地(Walikale Territory)的Busurungi區。
只有愛讓人心碎(Only Love Can Break Your Heart),2012
在北基伍省(North Kivu)瓦利卡萊領地(Walikale Territory)的Busurungi區,盧安達解放民主力量(FDLR)叛軍指揮官與坦波部落(Tembo)的小嬰孩。2009年FDLR叛軍在此屠殺近100名坦波村民,背景中的坦波國防民兵Mai Mai Kifuafua密切注意。
這張照片於2012年2月拍攝,不久後Mai Mai Kifuafua民兵與Raia Mutomboki武裝份子聯手,將FDLR叛軍逐出這個偏遠的飛地。
綠湖(Lac Vert),2012
村民在火山湖中洗衣,孩童在湖中游泳。據傳,第二任剛果總統蒙博托(Mobutu)的政治敵手處決後屍體就是丟進此湖。
以上照片由Richard Mosse及Jack Shainman藝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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