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像一個結界似的,四周如此透亮,把一切都隔在外面。在臺北市客家文化主題公園,客家文化中心的五樓,一個透亮的盒子裡,垂直動線的電梯矗立在正中央,而所有作品從四周環繞,透著一種「薄」的質地。
《物思人:以物件與原鄉記憶閱讀當代台北客家》是由張文豪策展,水谷藝術執行,財團法人台北市客家文化基金會主辦的展覽。像是一個神祕而複層的星系,「客家」作為一個概念上的客體,在意義上圍繞著一個並不存在的相對主體;而在反覆流動之後的台北,也成為一個參照座標,遙遙指向客家族群不同口音的原鄉。
所有的符號微妙的脫離,像是在尋找一個共同的重力中心,張文豪在這次展覽將「物件」選定為居中的恆星,在每一種正圓、橢圓,甚至不知道循環週期的彗星軌道中,將記憶兜攏在一起。
而文學在其中又該如何定位呢?鍾理和並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也許不少人看過他的書齋,簡樸的院子裡有亭亭的木瓜樹;但他卻也帶著一條並不為人熟悉的流動路徑。透過李行導演的《原鄉人》,以及彭啟原導演的《鍾理和的文學路》,在展覽現場像一個楔子一樣地,把無數種遷徙的路線借代出來。
我常常碰見文學與當代藝術之間的牆,作為一種文本資料,當代藝術常常如鑿壁一般,帶著觀眾窺見對面的文學作品,彷彿在第四面牆之外還有一個盒子,我們就站在盒子外,看著字裡行間的人忘情演出。
我到的這個下午,正好國立臺灣戲曲學院被邀請來表演一段客家戲,正宗的《牡丹對藥》,呼應著致穎的作品《山誦》。閒來無事的呂洞賓到藥鋪找碴,被伶俐的藥鋪千金牡丹應對得羞憤不能自持。
致穎將原版的折子,改編成全球化之下客家勞工移民非洲的處境。作戲是為了自娛,也是為了酬神,致穎片中的角兒各個扮得有如駭客任務,無非也是為終極電腦而獻上一曲?
戲曲作為一個客家風格鮮明的形式,藝術家康雅筑的作品也擷取了客家織品的花帶、紋樣、染衫的文化,甚至是材料本身。一支巨大的棉花梗橫亙在展場中,卻少了乾硬棉花的粗糙、堅硬、刺痛感,反而帶有棉織品柔軟、溫厚的色澤與質感。
關於物件與記憶的連結,於我而言常是這樣狹義的事情。因為某一個鮮明的天色,而對於某個重聚或離別的現場有了定調;因為水煮開的溫度和聲響,把一個家的夏日午後描出了輪廓。
邱子晏的作品《小城故事》,則是借李行導演的同名作品,以自身擅長的瓦楞紙形式重現場景,展場一端掛著實際的棉布衣物,另一端則是土色的瓦楞紙衣。像是把物件的型態如出竅一般吸取而出,還原成一個帶有死亡一般孤寂氣味的仿真場景,影像裡的女演員在其中真實地移動,而觀眾也在展場中真實地凝視,彷彿兩面相對的鏡子。
羅玉梅的《客途秋恨》則也留下了「電影現場」,空無一人,小小的地球儀在地上串成一線,影像裡有不斷的響板聲。比起剛剛真人演出的客家戲曲,我偶爾也會想,當代藝術更擅長的提問不是如何在,反而是一連串的誰不在、如何不在、為何不在?
隨著日光移動,展場一角的健身區也有不同色彩。羅懿君從經濟作物的歷史角度切入,以甘蔗渣、菸草等媒材製作出一系列真實可用的健身器材,相對於一般器材圓潤的外型,羅懿君的作品則不是子彈的尖錐就是水雷的刺針,也帶出蔗糖產業中軍備燃料的脈絡。
與這個充滿節奏音樂的角落相對,另外一個像是老客廳的影像、空間裝置,則是吳梓安的作品《此岸:一個家族故事》。大大的地毯、老舊的箱體和櫥櫃,以及懸在空中的透明窗框,拉出了遠在美國的另外一條離散敘事,並從電影版本生長成為裝置,不那麼色彩鮮明、不那麼大汗淋漓,座落不過兩張暗紅的沙發椅。
在繞了展場一圈之後,走過張猷琛的裝置《行路》之下,可惜只見到排練影像,還未能見到實地演出。長而彎曲的金屬條插入展牆之中,上頭焊了一個又一個金屬戒指。
我們花了無數的時間在脫離凝視與被凝視的關係,在掙脫中心與邊緣的政治界定,但其實最讓我驚訝的,只是在表演開始之前,主持人用一段客語開場,問候了今天來看戲的觀眾是不是都是客家人。
我們用一種奇觀式的眼光看待位於首都裡占地面積極大的主題公園,也目睹其中一個看戲的阿婆在散場後回到一樓看顧她客家農產的攤位。一切都並行不悖,建築的植栽外牆在日曬裡顯得蔫然,而真實還在環繞公轉的虛構裡開展。
物思人:以物件與原鄉記憶閱讀當代台北客家
日期|即日起 – 2024.4.30,免費參觀
時間|09:00 – 18:00(週一休館)
地點|臺北市客家文化主題公園 – 客家文化中心 5 樓
文|陳顥仁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