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飯柏林計劃 – What’s the life of Music?
1. 計劃發想初衷
一個人的成長經歷、性格和喜好,牽連一生發展的格局,這些歷練不僅幫助音樂人形塑風格,產出的音樂也可能成為改變聽者一生的轉淚點,構成無限輪迴的音樂食物鏈,其中的關鍵是一段又一段的人生故事,卻從無人認真去挖掘,反而隨處充斥由數字、排行榜、誇大經歷寫成的介紹或採訪,少了趣味,也少了人味。我期許以說書者和觀察者的角色,藉由採訪,與柏林當地音樂人產生連結,與受訪者做一件平常喜歡的嗜好,透過雙向討論和朋友般的互動,呈現當地的音樂文化、創作方法、人生觀、價值觀,最終與台灣讀者分享不同的生活意義與想像。
2. 採訪對象
挑選十個柏林音樂生態圈的角色,例如聽者、DJ、club、廠牌、派對組織、媒體、樂評、唱片行、音樂創作人、Bar的老闆,任何跟音樂有連結的對象。
VOL.1 身為一位聽者
受訪者:Daniel Schmidt
「我每天至少喝一杯咖啡,一定自己煮,從不買外面,因為我在乎吃進的食物從何而來、是否健康和安全。我也只買某家直接到產地農場購買的咖啡豆,其他家一公斤5歐,我的一公斤25歐,雖然比較貴,但其中的兩歐幫助了當地人蓋學校,是不是很划算?至於煮咖啡的器具嘛,一定用日本製,我喜歡日本人專研生活慢學的器具,他們做得很棒。」
走進丹尼爾的家門,陽光鋪滿整室,一隻邪惡的橘貓,眯著眼,懶洋洋地倚在窗邊日光浴,一股濃濃咖啡香,比主人先迎了上來。眼前用髮油將金髮俐落向後梳齊的男人,一件簡便的灰色 T-shirt,一件黑色牛窄褲,慢條斯理地將特定溫度的沸騰熱水沖入咖啡濾杯,這是他每天必定的行程之一:早上七八點起床,煮杯丹尼爾風格的特製咖啡,梳好頭,打好午餐-一杯健康蔬果汁,入瓶,出門上課。
從外貌一時不會聯想到丹尼爾是德語老師,並且深愛龐克樂。他今年 36 歲,教齡已 7、8 年。17 歲從烘焙學校畢業,先於烘焙坊工作幾年,回學校二度進修,才正式踏入德語的專業。不管外在和職業如何改變,他心中始終住著一個熱血的龐克魂。
第一次跟丹尼爾見面,是在柏林 Frankfuter Tor 附近的龐克公社,建築外牆已被反抗資本主義的標語和塗鴉換了一層皮,裏頭既擁擠又喧鬧,人手一瓶啤酒,破爛牛仔褲、大紅大綠的尖頭、破舊的二手 T-shirt 散落於密不通風的空間裡,「這些都是在這聚集幾 25 年的老龐克了,雖然偶有新血,但場景很老,彼此都互相認識。」話語一出,我只覺自己的東方臉孔異常突兀,手上的相機也心虛起來,「但他們都很和善,很樂意跟陌生人聊天,只是最好別拍照,因為他們想保有一個沒有種族、性向、年紀、職業歧視,自由自在像家的地方。」
後來丹尼爾說,那天的公社算激進派,表演時觀眾愛到處衝撞,我原本選定了第一排最佳的觀看位置,要不是他趕緊將我拉至後面,我已化為肉泥。一聊起龐克,丹尼爾立刻從害羞的省話一哥轉為滔滔不絕,人的行為、思想、穿著都隨著年紀和閱歷更迭,但從 12 歲起聽了龐克樂,這音樂一直不曾成為他轉身背對的歷史,也許他個性念舊,或許只是德國人生性保守的血液作祟,為了解背後的故事,我來到丹尼爾位於 Lichtenberg 家中。
位於 Frankfuter Tor 的龐克公社
「我的家鄉在以前東德的城市 Chemnitz (東德舊名 Karl-Marx-Stadt) 。大概是 12、13 歲(1992年)開始聽音樂吧,一開始聽 Metal,覺得太重就改聽龐克,那時主要的收聽來源是收音機,我最喜歡 DT64 電台的節目 Parocktikum,很迷 77 年代英國像 Sex pistols 、Clash 那些經典團,德國團也聽,比如很有名的東德團 Ramstein,前身是 Feeling B,後來也聽美國 Hard Core 團或經典鄉村樂。我哥哥給了我很多錄音帶,品味上影響我很多,但主要還是因為身邊朋友都在聽,為了想融入大家而聽。」
丹尼爾很喜歡攝影,從年輕就培養了相機記錄生活的習慣,他邀我坐到沙發上,一個一個點開電腦的照片資料夾,進入那已沾惹塵埃的青春回憶。20 年前的他比現在略胖,加上稚氣未脫,一開始我還無法從他十來個的好友群裡找到他。照片裡,是台灣十來歲正值升學壓力年紀難以想像的平行世界,他們偷偷在公園搭帳篷露宿兩三天,在大大小小數不清的音樂祭和表演醉得東倒西歪,隨時躺在某人家沙發上聊天打屁,生活只有派對和酒,每張照片都是成堆的啤酒空瓶,手裏當然也少不了,「年輕的時候內心比較反叛,我總想穿得嚇人一點,把頭梳的又高又刺,搞的像納粹一樣令人畏懼三分,在學校老師覺得我們是異類,去超市人們也都投來異樣眼光,不瞞你說,那是我最享受的時刻,因為東德無時不刻被一層灰色絕望的氣氛籠罩,我想用這些叛逆衝破社會的牢籠為之上色。說到我的第一顆龐克頭,還是我媽媽幫我剪的呢,她給了我很多自主空間,也真的很支持我,給了我很多錢去做想做的裝扮、想買的唱片、想看的表演,她只會叮嚀我說:小小丹尼爾!你可以去別的城市玩,只要答應我,小心警察,不做違法的事。」
「在龐克樂的場景裡你可以是混蛋,也可以是佛教徒,而對我來說,
更多意義是與好友一起聽的音樂、共同相聚的快樂時光。」
那個沒有網路的時代,資訊和音樂取得不似今日容易,買音樂要到唱片行寫 Mail order 等一周,想獲得最新龐克消息只能仰賴雜誌,每個月大量的雜誌閱讀也成了他當時最大的興趣,「你有沒有覺得媒介變了,獲得音樂的感覺也變了?」我問。「對,一切都不一樣,當時雜誌就像聖經,每篇文章和消息都很有公信力。以前也有些獨立小眾的樂團或工廠自己手工做唱片賣,我喜歡至現場看完演出直接購買唱片支持他們,現在當然還是有些團這樣做,但真的很少很少了,這些能感受溫度和故事的音樂,電腦下載比較難體會。」
丹尼爾大約十年前搬來柏林,「柏林的龐克場景跟你的家鄉很不一樣嗎?」我好奇地提出了這個問題。他笑著回答,Chemnitz 是一個小城市,圈子很小彼此都是朋友,一場表演大概一兩百人吧,如果有大場表演,附近城市的人會跑來,如果是更有名的團,他們也得搭幾小時的火車或巴士到萊比錫、德列斯登鄰近較大的城市。柏林是大都市,場景當然更大,納入了不同的流派,比如 Hard Core、77 Punk、Crust Punk、Oi Punk,或是非政治 Punk,人們心態更開放,包容不同的類型、場所和文化。最老的表演空間,也是真正的場所在 Kreuzberg 的 SO36,從 70 年代就開始玩團,而 Kopi 公社則是非常左派的政治傾向,在 Friedrichshain 也有一些老舊的公社,「整體來說這個場景有很多不同的人,有的政治主張強烈、有的推崇暴力、有的恨全世界的人、有的只想喝醉,你可以是混蛋,也可以是佛教徒,而對龐克樂我來說,更多意義是與好友一起聽的音樂、共同相聚的快樂時光。」
對某個時期的丹尼爾來說,龐克樂完全是他的人生,跟朋友喝酒、跟朋友的樂團展開全德國巡迴之旅、一起買唱片討論、一起買衣服、連夜搭 12 個小時的便宜火車就為了去漢堡看一個團,「現在的我老了,我可以說我已經看了大部分想看的團,現在我更喜歡去 Bar 喝杯酒,或是待在家煮飯給朋友吃。」這不代表他已經厭倦龐克樂,「聽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會被新的團所驚豔,它永遠讓我感到新鮮,不過相對的,隨著年紀我的接受度也更大了,20 年前不喜歡的曲風,現在也變好聽了,也就不像以前執著一定要去看誰的表演。」
「也許沒有龐克樂,我也不會成為今天的我。」
在丹尼爾分享這麼多人生重要片刻後,我問了丹尼爾最後的問題:「龐克樂有影響你看世界的方式嗎?」丹尼爾歪著頭想了一下,「也許有吧,但這都是長時間慢慢潛移默化,有些團的歌詞批判政治,使我更關注政治現況;有些美國團呼籲大家別嗑藥、別吃肉、別喝酒,也引發我去了解動物人道對待、社會正義、公平交易這些議題,一轉眼我也吃素 4 年了,我也自己研究釀造啤酒,挑選信任產地的咖啡豆自己煮,諸如此類的零零總總,龐克樂讓我更懂得生活,更主動追求自己要什麼,也許沒有龐克樂,我也不會成為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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