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呂士軒的那一天，我還記得是選在一個適合吃早午餐的時段，那相較起以往的專訪時段早了些。不過時間雖早，腦子卻清醒得很，而那種腦袋開好機、高速運轉的開關是呂士軒給扭開的 ── 才問了幾個開場問題，他就在一句輕描淡寫的回話裡讓我們瞬間呆楞幾秒，然後突然發現身為訪問者的自己反倒被他用這次的新專輯《市井小明》剖了析。
如果你本來還在好奇：呂士軒這次是如何從奇途走向「市井」、從自己走進人群，唱出每一個「小明」的各式日常，那現在你是否感受到這條 Trout Fresh（新鮮鱒魚）的細膩觀察力了？他游經的遍地，就讓我們透過這次專訪一探究竟！
醞釀了兩年「多」的新專輯：呂士軒從自身經驗到市井寫生
要知道「呂士軒」這號人物有幾個管道，像是一舉拿下第九屆金音獎「最佳嘻哈單曲獎」與「最佳嘻哈專輯獎」的第一張個人專輯《誤入奇途》；甚至可能早在他以「16Bars」音樂創作和身為「SmashRegz 違法」饒舌團體一員時就認識這位來自新竹的年輕人。倘若這些機會被你一再錯過，這次已在音樂圈累積不少名氣的呂士軒，帶著他的第二張個人創作專輯《市井小明》comeback stage！
說了這麼多，你可能還是很難想像這個跟我們始終相隔一個舞台高距離的人。說實話，就跟一般大眾想像的饒舌歌手一樣，無論是呂士軒走進錄音室的步伐、有點遮住臉的低帽沿，還是不像第一次見到面、大喇喇地說「你們慢慢弄（架設相機），不用管我」的率性。
不過，也確實跟一般大眾想像的饒舌歌手不大一樣：在我們提到這張新專輯《市井小明》醞釀了「兩年」時，他唯一一次在問問題途中插了嘴 ──「兩年多。」彷彿是不能愧對那個「多」所付出的時間心力，帶有鱒魚逆流而上的執著衝勁，再和著雙魚座特有的細膩同理，呂士軒言簡意賅，卻用一張專輯、十首歌曲完美寫生都市裡來往的每個小明。
「市井小明的「小明」之所以取名為小明和小美的「小明」，是因為我認為小明常常在每一個故事中出現，所以我們每一個人都像是小明，那⋯⋯《市井小明》的全意就是都市裡各個小明的意思，然後這張專輯寫的就是都市裡各個小明的日常。」
問起他新專輯的命名由來，不知道是不是饒舌歌手的關係，看起來繞口的文字被他講起來就像是個流暢的 flow。
「這些小明們不只代表我自己，有時候也代表其他人，但不一定是我，也不一定是你；但也可以是我，可以是你，這是我希望傳達的其中一個角度；也代表我這幾年在台北、繁榮地方生活的一些反省跟感想」呂士軒接著補充道。
過去習慣從「私人經驗」為作品取材的他，這次融入更多「他人經驗」，調和出來的多元色調也讓呂士軒能更具體、細膩地描繪出形形色色的人物。
踏入台北這座善變的城市，如何保有呂士軒的特色？
然而，身為孕育出這張專輯的重要元素之一的「台北」，又帶給了呂士軒哪些觀察與省思？有種一針見血的感覺，呂士軒精準比喻出步調快速、鮮有耐心，又裝滿來自各地人才的台北生態。「台北很快，不管人跟人之間還是自己對自己的狀態，其實隨時都在改變。台北很善變，台北的善變也會影響你的那個狀態。」他接著說。
也因為這種「善變」，讓在台北堅持做一件事變得更加困難。畢竟倘若當下沒有成效、被認為方向不對，通常就需要立即調整或改變 —— 這也讓所謂的「堅持」在這座城市裡，變得好似一則冷笑話，說的人笑翻、聽的人卻發寒。
可能你今天很用心地去做些什麼事情，是別人會覺得你很棒的；但過兩天，別人會覺得為什麼你還在用心做這件事？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先是在我問他如何在這座城市裡堅持做自己時，反問我怎麼知道他有堅持，再給我們二選一。「你要看生活上還是音樂上的呂士軒？」就足夠我們在還沒聽到答案前，就知道自認生活上很容易被別人影響的呂士軒，沒有被台北洗到變成另一個樣子的原因。
「生活上，我是一個非常容易受朋友影響的人，所以有時候我不想要聽意見的時候，就不會跟別人講任何事情。因為我知道在我聽完之後，我就要聽很多爸爸、媽媽在那邊唸的感覺。然後⋯⋯音樂上，其實我也滿常問別人的，就是我一碰到問題我就問！所以每次最後出來的東西，我覺得它通常不會像是『誰』的東西，至於說有什麼風格，我覺得我自己本身就是個風格，因為我想要講的話，只有我可以很適合地把它寫出來，然後把它唱出來。」
不過，堅持做自己，不等於呂士軒沒有任何改變！一如在跟他聊到專輯裡〈人生地熟〉這首歌時，他從我們總是會忙到忘記以前自己是什麼樣子、不只跟周圍的人生疏了，對自己好像也沒有很認識，甚至越擁擠的地方，你住得越空虛的「空間感受」連結到小時候跟長大的「時間感受」：
「其實⋯⋯長大跟小時候好像也是這樣子，你會發現你跟小時候差很多，以前小時候想要做的那個人，在長大之後他歪了（笑）！但重點是有時候即使你不是做你小時候希望的那個人，但是現在的你卻覺得這些改變好像沒什麼、好像也不錯，這是我覺得長大和來到一個不太一樣的地方，我自己所經歷的一些改變。」
了解自己的個性後對症下藥，再加上相信只有自己最適合傳達自己要講的東西，我想他之所以在歷經許多改變後，本質還是中流砥柱的原因，應該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呂士軒最重要的特色就是⋯⋯沒有想要模仿誰，只想做呂士軒，應該就這樣吧！」
在「西門町」能聊心事、逃避現實，還有跟 3 泥的回憶
跟呂士軒說起台北，就不能不提西門町。
「台北喔！有幾個地方我蠻有感覺的。因為我以前住萬華，然後又要來東區工作，所以都會經過西門町，通常我會走那條路，就是走中華路。有一間麵店是我很喜歡去的，叫樺林乾麵。它在家樂福對面的巷子裡。有一陣子，我會為了吃那碗乾麵，很早起床出門，因為它開的時間只有早上六點半到下午兩點，然後只有週一到週五。」
所以那一陣子這家麵店可以說是呂士軒生活週期裡的固定角色，「可以讓我不怠惰的一個原因。」他自己也這麼形容。用一碗乾麵來營造儀式感，可以說是很適合熱愛美食的他。（P 編小提醒：大家下次去樺林乾麵，可以試試看跟麵店老闆說：「我要呂士軒套餐！」）
除此之外，西門町也是他抒發心事、逃避現實的出口 —— 無論是他跟跳舞友人聚集的《IP DANCE SKOOL》，還是名為《Open My 賣》的二手買取，都是他與好朋友約會聊天、也因此多了些意義的地方。
跟呂士軒說起西門町，不能不提的還有一件事，就是在這次專輯發行之前就搶先一步的好消息 ── 與陳珊妮共同作詞、在西門町拍攝的〈成為一個厲害的普通人〉入圍了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
在訪談中毫不思考就說自己人緣超好的呂士軒，其實從他跟陳珊妮的互動就看得出來。互相稱彼此為 3 泥跟 4 軒的兩人，曾在臉書上分享合作的「感想」：
「現在我們成了好朋友，他是我所認識，最纖細敏感的男生。彷彿尚未察覺自己的可愛，會在我面前顯露出對世界的未知與不確定，一人一隻耳機急著跟我分享剛做好的音樂，從他的眼神裡，我看見可貴的真誠。」
要是沒看到 3 泥這番真心話，準備訪綱的我本來差點要用 4 軒拿來形容自己最直男、最直球的那種問題來進行整個訪談。然而，事實也證明呂士軒觀察入微、仔細留心的一面：
「珊妮是一個我覺得沒那麼拘小節，然後很果斷的人。不要看他冷冷的，其實他內心很多、很多熱血！他其實是一個很積極做事的人，只是非常看不出他很急，因為他決定事情很果斷，所以可以讓他的速度是很穩定的⋯⋯老實說去年有一段時間，其實我不是很快樂，但認識珊妮之後，我覺得無形中他說的一些話會讓我去思考一下，讓我那一陣子可以轉個念。」
在 4 軒寫給珊妮的合作感想裡也有提到一段故事，「我記得還有一次我不是很開心，然後我去到便利商店一坐下來、嘆了一口氣，電台就出現陳珊妮的聲音，『哇！你仙女耶！』大概就是我對陳珊妮的一些感覺吧！」
至於入圍金曲獎的心情，對那時尚未發行新專輯的呂士軒來說完全就是「意外中的意外」，甚至脫口而出：「不知道，好像這個獎通常要給再更深度⋯⋯不會像是我這麼粗魯的人。」但不愧是擁有雙魚本性的人，困惑的下一秒立刻被內心另一個坦率的「呂士軒分身」接過話來：
不重要，反正我就是入圍了。是意外的，但你說開心嗎？開心啊！因為可以讓更多人知道我是誰，最好！
用專輯歌曲〈獨享餐〉、〈低電量〉聽呂士軒二三事
不只要知道「他是誰」，我們還想你聽他的歌曲、探索歌詞背後的原因。於是我們挑了幾首歌給呂士軒，問問他如何連結自身與歌曲。
反正就是一個人吃飯，fine，我很好。
問起〈獨享餐〉這首歌的初衷，呂士軒突然就來了一個單押，接著超坦白地說：「我很喜歡一個人吃飯。」理由是吃飯吃得很快的他，容易讓吃得慢的人備感壓力因而不喜歡跟他吃飯，「但因為看我吃飯會讓人覺得好像很好吃，所以他們又喜歡約我吃飯，但是約我又很愛遲到，所以我很討厭跟別人吃飯。」
喜歡一個人，那需要充電的時候也不假他人的手嗎？我搭配著〈低電量〉裡寫到的——「即便只剩 1%，還是被期待 100% 的輸出」，詢問呂士軒當他遇到低電量的狀況時，都怎麼充電？
我一直都不太明白，到底怎麼樣我才可以真的充到電。
說完這句話、看著我們訝異的表情後，他接著解釋：「有時候會覺得其實好像把事情做好，就是我的充電方式了，所以會變成一種輪迴，你聽得我的意思嗎？就是有時候你好像很喜歡做這些工作，但是有時候你也會因為這些工作很累，但你會一直想重複做這些東西，因為你知道你可以從那邊獲得一些好的感覺。」
我聽得懂，只要是在「生命中至少有一種熱愛的事物」的人也一定都聽得懂。只是⋯⋯這種性格所導致的疲累我也懂，所以怎麼可以沒有其他的充電方式？
「偶爾會有一些別的事情讓你充電，就像你不小心⋯⋯通常是一個很隨機決定的意外旅程，它不用去很遠的地方，也許只是在台北市隨便上一台公車，然後隨便找個地方下車，再隨便上一台車、隨便下車。」
看來至少在某些生活中隨機決定的行程裡，這位有種被虐狂性質的音樂人還是能獲得能量；聽到這裡我忍不住笑著說下次我也來試試看，「你會發現一些有趣的東西！」呂士軒肯定地回道。
在訪談的結尾，我們用他與陳珊妮合作的〈成為一個厲害的普通人〉裡的歌詞問他：「用三個詞，描述一下你現在的生活。」
這三個應該是⋯⋯待消化。
思考了一段時間後，我們拿到「待消化」這個回答。奇妙的是，我卻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就連在短短一小時的訪談裡，除了本意是要讓我們更了解他，卻好像也可以看見呂士軒在每一個答題裡更了解他自己。
無論是這張《市井小明》的專輯概念，還是專輯裡每一首完成的歌、未完成的 MV ，都不是結尾，而是一種待消化後的開始，畢竟就像他自己說的，「要做一個概念的東西，不是一張 EP 可以完成的，至少要做一張專輯，在我的認定中，它必須要。」
所以就讓我們現在好好享受、一窺《市井小明》的生活，並且一邊等待呂士軒未來更多的音樂可能性吧！
文 Text｜RON
本文經《Pinkoi》授權刊登
原文出處｜一位入圍金曲獎的《市井小明》！從「人生地熟」到跟呂士軒變熟：台北善變，他更擅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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