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與最壞並存的概念型舞蹈
2002 年,一名觀者曾打算控告都柏林舞蹈藝術節,因為演出內容幾乎沒有舞蹈。non-dance 是傑宏.貝爾最鮮明的特徵,如他 1994 年的作品《兩人十件》(Nom donné par l’auteur)是黑色舞台上兩個男子輪流使用吸塵器、吹風機、鹽罐、球、書等,或打翻鹽罐,或各執吸塵器和吹風機面對彼此。另一齣《Shirtology》則是台上的男子洋蔥般穿了多件上衣,再一件件脫掉,同時對該件上衣的圖案或標語有所回應,某位觀者說:「這是我看過最棒也最糟的表演」。
這句評語多少反映了貝爾始終想傳達的概念——保持批判精神,別認為舞蹈就非怎樣不可。對他而言,觀眾反應也是表演的一部份。基於此,由觀眾的反應可見他非常成功。
傑宏.貝爾自許為舞蹈的哲學家。受羅蘭.巴特和米歇爾.傅柯啟發,對於符號學和後結構主義感興趣,特別著迷於表演者與觀者之間的戲劇張力,並綴以高劑量的幽默和流行文化。他的作品更形似劇場,從沒有太多舞蹈,即使有,也在早躍出了標準定義。
由在地編舞者及導演直接代理製作
今年臺北藝術節登場的舞作《非跳不可》(The Show Must Go On),貝爾釋出主導權,由編舞家陳武康和葉名樺擔任導演執行。問及原因,他表示基於保護生態,最近決定他與他的舞團不再搭飛機巡演,而因應此狀況的新方案——同時是唯一方案,便是「代理」。
讓當地藝術家來主導演出甚至配樂。這種作法在舞蹈領域並不常見,在劇場界更是罕有。貝爾表示這也是他首度這麼做,對於這過程,「我充滿期待。我認為這會帶來新的疑問和話題,當然還有嶄新體會。藉此,已於世界各地巡演近二十年的《非跳不可》將再度被賦予實驗精神。」
至於為何決定與陳武康和葉名樺兩位編舞家合作,「陳武康跟我合作多年的泰國舞者皮歇.克朗淳(Pichet Kluncheun)也共事過,我也很愛他們激盪出來的《半身相》。從舞作看得出武康的原則,我信任他。名樺則精準有組織力,且勇往直前,對眼下情況而言是很好的特質。他們要一起完成這任務,太棒了,一次出現兩個重製版本的《非跳不可》。」
訴諸素人,不停追索與質問
傑宏.貝爾多部作品皆選用素人,說素人或業餘舞者也未必精準,表演者遍及各年齡層與各種狀態,包括障礙者。他的舞台是「舞者」的最大集合——人即舞者,可動便可舞。「我在巴黎近郊為素人開設工作坊時觀察到,對素人來說,舞蹈是嗜好不是職業,他們充滿渴望,喜歡舞動,並且自由自在。他們不為金錢而舞、不需證明什麼。人人各有特色,我喜歡與他們相處和合作。素人如新鮮空氣,真誠且優美。」
即使如此,如同不再搭機,貝爾也決定不再徵選舞者,他認為過程非常不公平。目前的替代作法是邀請在舞台見過的人來參與他的計畫。
意義來自未經修飾的百孔千瘡
談到觀眾對於素人表演者的接受度,貝爾表示,觀眾最初反應通常是失望,認為這些表演者不夠格。「但我的作品就建立在素人所謂的『弱點、缺憾』之上,作品本身的意義源自這樁事實。一旦觀眾了解到這點,他們便能接受舞台上的人不一定要技巧純熟,並察覺由此而生的豐富性。觀眾會看見每個人都是獨特存在。弱,即是強。」
問及隨意擺動肢體能否稱為舞蹈,是不是應由長期訓練養成?貝爾直言他反對訓練。「有些同行認為訓練很要緊,但我偏好未受訓練的舞者,他們才有屬於自己的舞動,那更教人驚喜。我不願意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沒意思。而且某種方面來看,訓練底下是一種法西斯思想,舞起來像軍隊。」
沒有明確標準和界線的當代舞,偶爾撲向流行樂
「我喜歡流行文化,我意思是我喜歡思考它,例如所謂高級藝術和通俗文化的鴻溝。」對於沒有明確標準和界線的當代舞以及當代舞採用流行文化元素這點,貝爾拋出許多他持續思索的問題:「為什麼比起複雜的藝術作品,流行文化更有影響力?是因為後者更容易?跟教育程度有關?還是跟媒體有關?跟價格有關?什麼才是有價值的?」他補充道,無論大小眾高低級,兩者皆不可或缺。
「我需要面對衝突來挑戰藝術作品,偶爾也喜歡像隻狗一樣朝俗爛流行樂撲過去,全憑我自己的心情、感覺、渴望。」
二十年不衰的《非跳不可》
貝爾自己揣測《非跳不可》長年受歡迎的原因在於作品的重心是觀眾,著重表演者和觀者的關係,劇場裡每個人都與演出緊密相繫,形成一個社群,提供不同以往的表演與觀看經驗。
各國巡演中最令創作者本人印象深刻的回饋在巴黎。「這個嘛,首演是場暴動,」他如此描述,「有些觀眾覺得這東西爛透了,有些觀眾覺得很天才,所以兩方在表演中途吵起來,彼此吼叫。我說過這個作品很大一部份是關於觀眾,對我來說,他們這樣的反應可以接受。觀眾本身也在表演。每個國家的觀眾反應都不同,他們可能極安靜、集中,或動來動去、大笑、沉浸其中,或者把這表演當齣喜劇來看。觀眾反應不可預測,這就是為什麼這部作品可以世界巡演二十年。」
一萬公里以外的傑宏‧貝爾,臺北再現
提到今年臺北藝術節的主題 I (do not) Belong to You 和《非跳不可》的契合度,貝爾說是完美的,同時再度拎出成串提問來答覆提問:「觀眾和舞台之間的距離有多遠?再現和現實世界的距離有多遠?表演者和觀者的距離有多遠?劇場和生活的距離有多遠?」
當代舞哲學家、概念型舞蹈劇場人、不再飛行的實踐者——傑宏.貝爾,將藉由兩位在地導演於臺北還魂《非跳不可》。對此他說:「劇場和舞蹈是我的工具,這是我能表達自我最好的方式了。這種體驗三言兩語說不盡,所以直接去觀賞吧,好好享受!」
文字:陳雨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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