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14.2016

〈第二個故鄉的氣息〉 一、淡水前

長大後我發現了許多事。遠遠的山看起來不會是綠的,太陽不會有鋸齒,手指月亮再多次也不會被割耳朵;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但總是一種長大。少年情懷也總是詩的,那年我離家念大學,是興奮,是期待,卻有很多沒有預期的拉扯,表面上是想家了,但又好像不那麼一回事。總之,我愛上淡水了。

2008 年,那是個開學的夏天,我從夢裡離開,炎炎日頭早已高掛在路的盡頭,是那種睜不開眼的快樂。不知道為什麼是火車,以為那是到北部唯一的選擇似的,沒搭火車就不像離家;那天月台上滿是親友的不捨道別,但並沒有我的。那時候的我,沒有任何人可以離情,更別說依依,用興奮忘卻這些原該有的年少情懷,只為了要逃避這個地方。沒有舒適寬敞的座位,這炎熱的溫度下都稍嫌冷的冷氣,水是在月台上的攤販買的,再加一顆御飯糰來代替鐵盒便當,而這趟旅程的開始要隨著列車停停晃晃了近半個時鐘,少了開窗迎風那樣的浪漫想像,只能望著窗外數著一根根移動的電線竿。小小的台灣,小小的時代,我們卻顯得更小,看過幾百回了,在地圖上不到一個指節的距離,我妄了一整個童年和青春,列車上的幾個小時,已不再是問題,我只有等了。

時景推移,窗外的景色交替了稻田跟水泥,不禁擔憂著這班車是否到的了,太陽依舊在東邊熱著,車裏的氣溫卻冷冽,目的地的線索在這片景色裡沒有顯現一毫,興奮慢慢消耗殆盡,我把自己跌進荒蕪裡,然後夢一場。

在次睜眼時窗外只有黑色跟反映在窗上的自己,我想起了鐵路地下化這詞,長年在高雄生活的我,不是很瞭解這樣的工程與變化。火車不就是要在地上吭嚨吭嚨地前進嗎?那樣穿梭在路上,有著在平交道等待的浪漫風情臺北是沒有了。我想著,看著窗外一片黑的景色,努力讓自己不再思考地進入城市的寂寞黑洞裡。這是我要的。

再次見到陽光已經是往淡水的路上,那時候的我沒見過台北車站的樣子,我在揮別的那個我,就這樣走了;只好怪捷運的新奇感令人著迷,剛剛在城市底,現在則在城市上穿梭,換到西邊的太陽一樣熱烈問候,我只好面向東邊躲避尷尬的刺眼。說到底,這樣時刻的新鮮感在紅線車廂裡應該只有我存在,兩旁盡是活著的人,已經習慣,甚至懶得在賞一眼這玻璃畫框的快速交疊。直到換上淡水河景,我才有了要翻開下一頁的期待感;我來過淡水,大概是小學或國中畢業旅行,模模糊糊的記憶看不見我走過的樣子,沒有留下什麼,那只是存在的事實罷了。隨著捷運列車減速,軌道的盡頭漸漸靠上,拖著簡便行李的我,被更重的行李拖著。未像一旁的人移動雙腳向車門而去,這是到末站的任性,我學著犯人踏出監獄大門前的心情,回顧其實令我依戀的種種還是沒有拋掉,廣播聲提醒著,四周的人已經魚貫出了列車,又剩下我一人了。悄然無聲地靠近列車與月台間隙,那比離別要和了更多的堅定,那是分水嶺,是紅磚砌成的的矮牆,是要留在車上被運回的昨日。

重重吐出一口高雄的空氣,跨往另一邊還未熟識自己,站在月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淡水的氣息,在身體上做了標記般,我勉強自己屬於這裡了。沒人告訴我獨自一人該害怕什麼,所以我學不會孤單,在高雄與淡水之間,存在不必要的拉扯,不是自然生成的那種,是一條長長的線被我引了過來,下意識地期待它能成為我依戀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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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雜貨店的小小工作者,平時看看書,寫寫字,不時會說兩句,有點隨性有點懶,太多固執太過倔,但也能說只是在字裡行間那樣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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