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05.2016

《奧斯陸少年有點煩》回憶那些不耐與愛並存的吉光片羽

「生命中有許多吉光片羽,無從名之,難以歸類,也不能構成什麼重要意義,
但它們就是在我心中縈繞不去。
譬如年輕時候我愛敲桿,撞球間裡老放著歌 “Smoke Gets in Your Eyes”。
如今我已近六十歲,這些東西在那裡太久了,變成像是我欠的,必須償還,
於是我只有把它們拍出來。我稱它們是,最好的時光。
最好,不是因為最好所以我們眷念不已,而是倒過來,
是因為永遠失落了,我們只能用懷念召喚它們,所以才成為最好。
我有預感,這樣的片型,我會再拍個幾部。」-侯孝賢
 
這個週五過的很糟,這天早上去早餐店點了外帶的早餐,自備了購物袋跟環保吸管,

卻在吃完早餐之後發現仍然生產了兩個裝吐司的塑膠包裝和一杯裝奶茶的塑膠杯,

丟垃圾的時候覺得這簡直太荒謬了。
稍晚發現今晚沒有理想的約會;雖然有新朋友邀約去喝兩杯,那是因為那個新朋友實在太新了,

新到我不知道這個喝兩杯的行程會不會成為我們唯一一次的約會,就再也沒下文。
和 T 君抱怨了一整山谷的鬱悶:這種不家常的活動邀約,浮誇的緊又難有機會建立起深刻的友誼關係。

對此感到十分的厭煩。而週五下班回家卻直奔家裡餐桌,似乎又帶著一點不服輸的憤恨。
上週母親去馬祖完回來之後手就打了石膏;需要休整整一個月的假,因為車禍骨折。以至於這幾日通常是一下班就往家裡跑,當然這沒甚麼不好,但那種青年應當玩樂的不服輸、回家的家庭感培養、交際活動的浮誇而沒有意義…,種種的矛盾,造就了那週五大爆炸的煩悶。

總的來說,這真是一個狗屁周末。於是我覺得買了票,自己進了戲院看了奧斯陸。

進場前我其實搞不清楚這部片打算說甚麼,甚至默默的想,這到底是一部紀錄片、還是一部偽紀錄片。好在結束之後網路告訴我答案。
我很喜歡這部片,甚至勝過年少時代,不免俗的,我依然拿了年少時代來比較。

年少時代的重點放在少年階段的轉折,這像甚麼…這像我們回想起少年時光的自己,能憶起記憶中的某些重要片段:得獎的那個頒獎典禮、祖母過世的喪禮、升上高中開學的那一日、第一次和女孩子牽手接吻、第一次粉碎了戀愛的美認知了戀愛的濫…,年少時光像是這些時刻,耀眼、深刻,像我們歷史刻度上面的紅點,一處深陷腥紅的刻痕,像我們每隔一段時日長高時,在牆上畫下的橫線。

年少時代在耀眼的夕陽下、無人的山谷裡,以大學開學前日的踏青活動作結,我不記得最後角色們說了甚麼,卻老是套上胡士托風波的最後一個鏡頭:艾略特站在一片狼藉的音樂祭會場,泥濘於草皮染成一抹混雜的陳舊顏料,像隔了七年才重新開啟的水彩盒,乾裂溢出的顏料匯流成塵封的髒亂。

艾略特就站在那,隔壁是藍恩,騎在他那有著美麗鬃毛的褐底白斑駿馬上。他們看著落日,昏黃橙紅的落日。

「beautiful」,藍恩說。艾略特楞著發出疑問聲,藍恩不回頭,也不解釋,只是看著橙紅的巨大色彩又說了一聲:「beautiful」

艾略特順著藍恩的視線,看著那一抹葡萄柚色的紅日,漸漸透出紫光。點點頭:「yap、beautiful。」

胡士托風波在此作結,在我記憶中,年少時代一如胡士托,我們跨越了一個時期,感受到自己在自然的籠罩之下,無力但是又確實更知道了甚麼之於自己。那是一種時間感,強烈的時間感帶來強烈的成長感。我們沒有改變甚麼,但又確實在某些事情上面或許更通達了。
但奧斯陸不是這樣的風格,他讓我們憶起的,是我們偶爾會記得;大多時間會遺忘的小細節。我記得我幼時書桌前紛亂的橡皮擦屑和灰塵,日光燈管下交織的灰塵網,我塔塔米床墊上的灰塵蟲,和那沒鋪柏油而早已被來車壓個破爛的水泥馬路…,奧斯陸說的是這個。
他們談的很細;很枝微末節。馬克思怎麼看盧卡斯、與之相對盧卡斯怎麼看馬克思。他們記憶裡面父親如何在下班後,倒在沙發上看著足球轉播然後沉沉睡去:「他太累了」母親說。他們在廚房爭吵,哥把零嘴讓給了弟,弟卻堅持哥拿得更多,然後鬧起了彆扭。我們怎麼能想像上一回和兄弟姊妹甚至是家人鬧彆扭,已是何年何月的回憶?

坐在家外的足球場旁,馬克思說:「做一個哥哥是困難的」他低下頭,努力地想出自己能表達的最精準詞彙:「我希望能和他做朋友。我比盧卡斯強壯,他不如我。但這對他不公平,要擊敗他很容易,但要當他的哥哥卻很難。」

馬克思說的輕描淡寫而且簡單,但又是多少做兄長的人心中最深而弟弟永遠不曉得的秘密?而弟弟,弟弟在打鬧受傷之後脫口而出的是「我不想和馬克斯一起住,他總是命令人」馬克思比盧卡斯提早迎來了青春期,離開了同做學長學弟多年的校園,盧卡斯靦腆的笑,說:「這會很不一樣,以前我們會在教室外碰面,但今後休息時間我再也碰不到他。我會試著習慣」
憤怒過後,兄弟提早意識到分離的現狀需要習慣,不特別開心、也不特別難過。他們只是知道事情總會這麼走,年幼的盧卡斯看著哥哥逐漸進入青春期,可能會有戀情、可能會有更多興趣。在乎穿著是否帥氣,在意他的頭髮、耳洞,或許某天他會撞見哥哥和女友約會的畫面;或是碰上在浴室蘑菇的大多時光只因為他沒辦法好好完成樂團表演時應該要完美的眼線。


父親就是那睡在沙發上的中年人,他引導兄弟從足球習得他認為的為人處事,也看不慣馬克思的新耳洞。他們一起散步回家,「我不能假裝我很喜歡」他說。

但後面沒說的是甚麼?這或許就是我父親在我心中的模樣。他沒有偉大的成就、甚至沒有不怎麼偉大的成就,但他不會假裝他喜歡我、可他總是有他後頭沒說出來,而我私自猜測的那句話。

在奧斯陸中,母親與攝影者的角色拿捏得十分棒,觀眾很難看到母親的身影出現在生活之中,當然我們別忘了,「奧斯陸少年有點煩」是一個非常莫名其妙的翻譯。

他的原片名應該是 brother,一對兄弟的成長,他們怎麼了解世界、了解彼此、了解自己。攝影者以母親的身分捕捉了他們對每一件被觀察事物的觀察,他們的憤怒與難過,不耐與厭惡,和純真的喜好從他們口中脫口而出。


而母親的出現,總是在刻意設計的片段,彷彿她坐在她的書房,對著她的親愛日記,寫下她留給兩兄弟最稀疏平常卻獨一無二的禮物:我怎麼看著我的兩個孩子,而你們會知道我多麼不厭其煩的愛你們如你們想像甚至更多。

在花草樹木、溪流農田和海岸,和那破舊的祖母老木房中,盧卡斯和馬克思被記憶在母親的家族史之中。

他們不再是與海搏命的家族,卻保留了家族留下記憶的傳統,而最後這份記憶,會在躺在母親身邊的少年起身奔向更多他們私人世界的時刻做結。

或許奧斯陸少年在精神上漸漸要離開了,但或許他們仍然會在每一段時間回到母親身邊,合影一張家族照。

在攝影機前任由母親張開雙臂搭肩,記錄下新的模樣,一起回憶那些不耐與愛並存的吉光片羽。

哦順道一提,獨自進戲院並且選了這部片是個好主意,奧斯陸少年救了我這個周末。

 

奧斯陸少年有點煩/Brothers/2016

阿絲洛霍姆/ASLAUG HOLM

不可轉載
范博淳
要想期待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在說甚麼,那不如甚麼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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