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覺得,全家四人,爸爸媽媽姊姊弟弟,在下大雨的車子裡往目的地前進,不管遠或近或要去哪裡,就覺得好安全好幸福。」舞台劇《家庭浪漫》主要創辦人洪千涵、洪唯堯姐弟,對家庭的定義非常簡單,也極具畫面感。這樣的畫面與簡單的情懷,卻在姊姊大四、弟弟大一時,因為爸爸罹癌驟逝,而突然轉向了新的軌道。
「每個浪漫故事背後都有一個 However。」說起這個聽來帶著溫馨暖色調的劇名,千涵與唯堯姐弟卻偏要用這樣一個略帶驚悚與顛覆的角度切入:「但是。」《家庭浪漫》揭開的「但是」後面那些點點點,告訴觀眾:浪漫的幻想,經常是從不滿足與現實缺口中萌發。
其實,只是希望爸爸還在世界的某個地方
如同每一次提到《家庭浪漫》的創作源起,他們總要再認真解釋一次出自弗洛依德的「家庭浪漫神經病學」:若家庭無法滿足孩子的期望,他們會幻想自己真正的父母其實是國王或皇后,終將會來搭救自己。
父親過世後,唯堯有一回與姊姊分享他的家庭幻想:也許爸爸沒有過世,因為他是台商,所以其實在當間諜或者做臥底之類的,因為工作需要,爸爸必須用死亡來消除他的台灣身分,然後才有辦法在對岸完成他的工作,其實他沒有離開,他只是不能讓家人知道自己還活著。只要能讓父親還活著,他們願意用任何方式來圓這個謊——或者說,圓這個夢。這個悲傷的幻想,讓姊弟倆開始想像《家庭浪漫》的架構與概念。
除夕十人圍爐大圓桌上的三個人
他們將自家的故事成為一個線索,用最能表現圓滿家庭的除夕夜畫面,對照他們的「家庭浪漫」想像,成為一個充滿隱喻的開端:媽媽後來都不煮了,說出去吃比較熱鬧,跟著流行也去餐廳飯店裡吃年夜飯。因為只能訂十人一桌的合菜,所以他們這桌:媽媽、姊姊、弟弟、阿公,加上外籍看護安娜,五個人吃著十人份的晚餐。缺席的人太多,待補足的「家庭浪漫神經病」也滿得幾乎讓姐弟倆忙不過來。
關於十人桌坐著五個人這回事,今年,變成三個人了。阿公過世後,安娜也沒有再出現在這桌上的必要。媽媽姊姊弟弟,面對更空曠的團圓大桌上該在而不在的親人們,像是面對遠方再也到不了的山丘,大聲呼喊,企圖創造回應一般的回音——到底什麼是屬於這家人的家庭浪漫?是要找出家中缺少的人,然後填滿這些空位?還是創造一桌美好的、完美的家庭成員?主創姊弟認為,家庭浪漫的重點就在「幻想」,如同小孩幻想父母是國王皇后一樣,而那樣的幻想並不完全表示現實是悲傷的。
美好家庭的幻想,是在別人眼裡或自己心中?
無獨有偶,在日本也有以「Family Romance 浪漫家庭」為名的家人朋友出租服務,而且盛行已久,甚至已經有其他好幾個競業同行,表示這行業的高度需求可不是幻想出來的。旗下可達數百位員工,可以在重要時刻扮演不同親疏關係的家人,好填滿必須放在社會規格下、別人凝視中的重要場合。
千涵與唯堯也曾討論過,雇用家人的這個行動,到底是家人的功能性重要?還是表演給自已以外的人看比較重要?又或者是彌補生命中的缺憾,比較重要?出租家人是非常有目的性的,就是要「做給別人看」,它有著很明確的目標,原來我們需要被社會上和生活周遭的「觀眾」所認同。於是用自身私密的故事穿針引線,將這些熟悉與陌生編織在一起,放在公開場合供人參觀或參與。
這樣的行業興起,或許就是在傳達:生命中就是會有很多的無奈,說不清楚,被社會的框架和大眾的眼光看著。多數人無法抵抗它,也無法改變它。
相差三歲的記憶立體聲,各自有不同的記憶點與觀點
初期討論尚未設定明確的表演主題時,他們有一天聊到小時候的事,突然發現相差三歲的兩姐弟,就像雙音軌並置的立體聲讓左右耳架構出空間感——他們對童年時的記憶與畫面,也因為差距三歲而意外架構出立體感,各自有不同的記憶點與觀點,而在多年後想要還原現實時,便也會製造出另外一種不同的「家庭浪漫」。
《家庭浪漫》甚至邀來自己的母親演出他們共同的家庭記憶,這其實需要很大的勇氣和誠實,如果演出完感情沒有破裂過程是順利的,不僅可以拉近自己與母親的距離,讓母親來劇中「演他們的母親」,更吸納了心理治療法中「家庭排列」的概念,讓現場的觀眾也參與其中,成為曾經的家人、一日出租情人、或者共同書寫浪漫情節的旁觀者,入場的觀眾都可能成為劇中的一份子。
現實中的家庭與幻想中的家人,不完全是鏡裡鏡外,更像是彼此反覆折射的鏡面,企圖模擬出一幅沒有缺憾的家族星盤。千涵、唯堯這對姐弟藝術家的合作是他們「最浪漫的共業」,期待以原生家庭的故事出發,卻能藉由「家庭浪漫精神病」的折射,與各時期的台灣對話。
文 Text:劉芷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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